在这场荒谬的游戏,或者说表演中,该隐现在是那个操着线的人,他一直站在幕后,现在站到了台前。为的不是别的,为的就是让宴喜臣站到他身前。
此时此刻,该隐就是指令,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杜亚琛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清楚冷静地意识到,宴喜臣是愿意为了这个人与全世界为敌的。
宴喜臣像个掩耳遮目的人,他不看不听,就好像他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绝不能让身后那个被称为“该隐”的他的故友死去。
他明知道该隐不会被杀死,但他失去了判断力。
宴喜臣感到耳鸣声尖锐不断,外界的声音渐渐对他来说变得很遥远。
“回来……回到这里来。”杜亚琛凝视着台上的人。他的声音很小,可台上的宴喜臣就像听到了这声喃语似的,视线短暂地与杜亚琛对上了。
杜亚琛能看到,他目光中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和茫然,但很快就被更沉的情绪所取代,几乎生硬地将目光从杜亚琛身上挪开了。
像想要装作完全不在意,又要自己强迫挪开目光的样子。
宴喜臣始终将方烁牢牢地遮挡在身后,身前的匕首淬出雪亮而冰凉的锋芒。
第30章 巴西利卡大剧院的罪与罚(3)
有人打响了第一枪。
像是响应一样,枪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再接着是狂轰滥炸地响起。
守望人亮出手上的指示灯,杜亚琛知道那含义,那代表着最后的指令——最高目标已经出现,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该隐。
他闭了闭双眼,再次冲向宴喜臣。
当然冲向宴喜臣的不只有他一个,还有所有里世界的战斗力。他们前赴后继,不畏死亡。
那些疯狂扫射的子弹全部被宴喜臣身后的方烁屏蔽在半空中,他依旧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血腥的人间闹剧,冷酷地,玩味地看着这场厮杀。
他就在那,目标明确,可子弹对他毫无用处,要想杀死那个站在聚光灯中的男人,唯独近身战斗尚可一试。
所以许多的人抛下了枪,冲向台上的聚光灯。
在这场兵荒马乱的战斗中,宴喜臣站在台上,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台下的一切。在那些或仇恨或悲恸,或麻木或狂喜的脸上,他看到许多不同的面孔。
甚至一闪而过的,宴喜臣看到了罗森,也看到了段明逸,甚至看到了段云。还有老江,于先生……当然还有那个醒目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冲向他。
杜亚琛冲向他,像冲向一个溺水的人,害怕在最后一刻拉不住他的手。杜亚琛的子弹很快,刀也很精准,但都没有他的目光锋利。
他始终盯着宴喜臣的脸,披荆斩棘前行,身上因此泼上许多的血也不在意,他的速度很快,快到没多久他就冲到了台前。
乌鸦带着杀手从侧门涌入,真正的敌方战斗力加入混战,刚才还有一些微光的剧场不知被谁熄灭了灯,黑暗中不断传来血腥的气息和惨叫声。所有里世界势力的人都在试图爬向木台,却在半路被乌鸦的人截断,送上性命。
新的战斗力导致新的格局,现场的混乱几乎到达一个顶峰。
而方烁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宴喜臣身后,脸上带着一种诡谲的微笑。
他当然也看着一向游刃有余的杜亚琛,难得狼狈地冲上台前,要做的却不是一刀劈死他,而是在他面前横着匕首的宴喜臣身前收起自己的枪弹与利刃。
像一只虎狼在心爱的伴侣前收起自己所有的爪牙。
“跟我走。”杜亚琛一把捉住宴喜臣拎着刀的手,目光笔直地看向他。
“不。”宴喜臣回答。
杜亚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猛地捉过他手中的刀,抵在宴喜臣的喉咙上。
他的力道不容抗拒,但凡这时候的宴喜臣多点神志也细心点,就会发现他的手臂在刚开始有些颤抖。
杜亚琛再次凝视他:“跟我走!”
宴喜臣再次拒绝了他。
“那么杀了我,否则我就立刻带你走。”杜亚琛的手一拗,握着宴喜臣的手,将刀反手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宴喜臣痛苦地看着他:“不要逼我,求你。”
杜亚琛垂眼看着宴喜臣痛苦,他说道:“他在玩弄你。他是这个空间的一条指令,一种意志!他并不需要你的保护!看看下面,多少人选择了战斗?”
他们身后,台下,里世界和表世界势力的人厮杀成一团。
宴喜臣一瞥间,看到咬着牙不断突出乌鸦杀手重围的罗森,以及和段云背靠背扫射,几乎以半保护的姿态凶神恶煞地赶走段云身边一切敌人的段明逸,还有难得穿上战斗服的老江,刚来不及射击靠近的敌人,凭空用手接住了劈来的刺刀……
还有许多,许多宴喜臣以前在安定区和混乱区结识的朋友,他们有些瑟瑟发抖,有些破釜沉舟,不论是谁,都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恐惧。
宴喜臣以前问过杜亚琛,他在混乱区见过许多的故事,杀了许多敌人,曾一度感到迷茫,越来越不知为人是为了什么彼此仇恨。后来杜亚琛告诉他,或许真是的世界离他们实在太远了,那些期待和向往,甚至对真实的渴求,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所以许多人不得不靠着仇恨给自己的力量走下去。
“为什么站在这里的原因,想好了吗?”杜亚琛那双向来玩世不恭的眼里,现在写满了认真,“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巴西利卡大剧院,你还记得吗?”
宴喜臣这才收回酸痛的目光,僵硬地转动自己的眼球。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杜亚琛:“我想起来了……一切!”
杜亚琛静静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宴喜臣就像重新认识眼前的人一样,用一种完全陌生的目光打量杜亚琛。
那目光触及他的一瞬间,杜亚琛没由来地被刺痛了。他记得这样的目光,在很多年前,他拿着枪抵住宴喜臣,阻止他回基辅的时候,宴喜臣也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能有多伤人。
“1993年,基辅悲剧,方烁……该隐是顶替我回到基辅执行那个任务的……没有人告诉我那根本是个阴谋。”宴喜臣猛地抬起眼,手上竟也带了一丝恨意,刀刃抵着杜亚琛的脖颈。
“他之所以代替我去,是因为你说你需要我,我毫不犹豫地跟你去了索马里。”
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可即使宴喜臣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记忆犹新。
就在基辅发生悲剧之前的一周,本应该在美国的杜亚琛忽然找到了宴喜臣,说自己被指派给索马里执行任务,非常急切地需要宴喜臣的帮助。
当时宴喜臣年轻,并不懂得思索这其中的关节,只觉得这男人头一次跟他示弱,新鲜得很。他将原有的任务拒绝掉,以私人的名义同杜亚琛赶往索马里。
而他原有的任务由方烁接受,在基辅执行任务。
许多事他当年看不清楚,现在回头想想,却能看得明白。
杜亚琛为什么忽然在核泄漏的前一周将他带到索马里,为什么在索马里的两周里他们通讯全无,又为什么基辅这么大的消息,宴喜臣在索马里的那一周却一丁点消息都没得到。
杜亚琛恐怕早就知道基辅会出事,却又不能告诉宴喜臣这一切。于是他只能用佣兵的方式,专断地留住宴喜臣。
他不能让宴喜臣在那段时间待在基辅,也不能让他在核泄漏的第一瞬间就赶回去。
即使他知道,在基辅有个对宴喜臣很重要的人。
宴喜臣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整整五天。在他得知消息不顾一切要赶回基辅时,杜亚琛动用所有能想到的方式,把他强行留在了荒芜的索马里。
索马里的天空和大地荒芜一年,正如当时的宴喜臣。
直到杜亚琛确认,鹰眼尚存的佣兵终于将所有辐射风暴中心的人转移并安全隔离起后,他才重新给宴喜臣自由。
只是当宴喜臣赶回去见方烁时,看到的只剩下一滩血水。
苏联医院中的血腥环幻境,从来就不是一场幻境,而是最真实的场景重现。
方烁——或者是该隐,忽然在这对峙的二人身后鼓起掌来。他很不真诚地拍着手掌,笑容中不乏恶意。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方烁踱步到宴喜臣身后,贴近他,从他肩膀后面看杜亚琛。
目光那样怨毒,冰冷,透露着憎恶。
“我一直在等你,弟弟。我把你当我唯一的亲人,可是你呢?”
毒蛇吐着信子,用淬了毒的话语。
宴喜臣没有回头,却浑身颤抖起来。
他应该忘记的,那些曾经沉重的,压弯他脊梁的悔恨,遗憾,愧疚,以及等等。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想起S区那个死去很久的里约,甚至好像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就理解了里约。只是里约尚且有个能恨的人,他还能恨谁呢?
他除了恨自己,也只能恨当初的杜亚琛了。
方烁又在他耳边说:“我在替你承担这一切的时候,你在哪呢?你在索马里帮你的小情人做掉几个无关痛痒的土匪?嗯?”
杜亚琛眯起眼,他这时候也不顾宴喜臣横在他面前的匕首,没什么情绪地瞥去,抬手就是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