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心事。”杜亚琛断定。
“嗯,不但有心事,而且是惆怅的心事。”宴喜臣扒着栏杆,觉得站得有些累了,索性就盘腿坐下。
他做得轻松惬意,盘着腿,脊背是放松的弧度,手搭在脚上。
他仰头的动作很随意,稍微有点长的头发挨到了肩膀,露出的侧脸很漂亮,尤其在昏暗清澈的月光中,像染上了一层颇具质感的调子。
至于那双顾盼生辉的眼,此刻正专注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杜亚琛先是看了会儿他,又抬头看了着头顶的群星。
“有两种东西我们需时时思考,常常观望。”宴喜臣深深吸了一口烟,幽幽呼出。
“我们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杜亚琛静静地看着他,“不错的开头,看来你的确有很多话想说。”
“喂,杜亚琛。”
“嗯?”
“遇见我之前,你都在做什么?在这里有多久了?生活在混乱区还是安定区?”宴喜臣转头看他,他黑色的眸子如同映着星星,显得虔诚而好奇。
杜亚琛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这么看人的时候特别像某种温顺的动物,你这张有欺诈性的脸。”
宴喜臣警告地用烟头在他面前点了点。
“我很想知道当年你也是被我这张脸欺诈到的?我遇见你的时候,你那么强,几乎一切都在你的控制里。那天你走进我的房间,气势汹汹,我以为你要跟我谈交易,谈条件,就是没想到你是来和我谈恋爱的。”宴喜臣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甚至还有点向往。
杜亚琛不怎么在意地耸肩:“我没什么恋爱经验。”
“可你早说过你不是处男,我们谈论过的。”
杜亚琛凑上去吻了吻他:“恋爱没有谈过却不稀奇。”
宴喜臣扔了烟,扑过去加深这个吻。
他抚摸他的身体,如同沙漠中得到的一片绿洲。
“我很高兴你找到了我。”他在杜亚琛耳边哑声道。
“不,是你找到了我。”杜亚琛抓着宴喜臣的手,亲吻他的每一个指节,“You sa|ved me.”
他中文完全没问题,但英文是他的母语。
面对宴喜臣他时常感觉到语言那么匮乏。
“We sa|ved each other.”宴喜臣说道。
“你总让我一点都酷不起来。”
宴喜臣又抱着他要亲,要蹭,好像突然变成个小孩子。
好半天他才放开杜亚琛:“在混乱区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那些无辜横死的人,他们闭上眼之前在想什么呢?来S区之前我以为维护着这个世界的人,大概是一群对现实世界失望透顶的人吧。”
“发现不是的吗?”
“看多了那些濒死之人的眼睛,越发觉得许多事都没有对错分别。手里握着杀人的刀,我的心却不够硬。”宴喜臣张开手,淡淡地看着手掌心上的脉络。
“人类叫它温柔。”
“如果因为不能面对自己的怯懦而逃避真实,那么温柔也是一种罪。”
“你想要自己的心冷起来硬起来,我偏要告诉你不需要。你暖和着吧。”杜亚琛懒洋洋地伸出手,搭在他摊开的手掌上,与他十指相握,“我做你手里的刀,保准够锋利,而你的暖和留给我,我比其他人更需要。”
宴喜臣的眼睛渐渐亮了,透着清白的月光,好像变成了杜亚琛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当宴喜臣用那双黑而静的眼凝望着杜亚琛时,他平静而专注,迷人又惑人,有种不自知的风情藏在那黑色背后。
杜亚琛的目光好像有实质似的,沉着些许。
一种蠢蠢欲动的侵略性在他身上显现出来。
宴喜臣被他这种炽热的目光看得发热,有些掩饰地起身:“也该回去了,今晚要早点休息,明天具体跟我说说巴西利卡大教堂的事。”
他盘腿坐了太久,腿已经麻了,刚起身就重心不稳要一步往前栽去。
杜亚琛将他打横抱起,踏着月光往钟楼下走。
老江还有其他一干守望人给宴喜臣安排了新的住址。高层公寓,两室一厅,从阳台眺望正能看到五公里之外的巴西利卡大剧院。
两人当天回去时都挺晚,第二天一早却是被砸门声吵醒的。
“罗森。”杜亚琛看了看门外,对宴喜臣道。
“他倒是哪里都能找到你。”宴喜臣打着哈欠,准备去做早饭。
罗森几乎是摔进门来的。
这不仅惊吓到了宴喜臣,也让杜亚琛意外。
罗森是个永远稳重淡定的人,可以说几乎没见过他失态。
杜亚琛在开门的瞬间没有看到玫瑰,罗森又是这副鬼样子,当即心中有了猜测。
“玫瑰出事了?”他沉声问。
“求你跟我去看看。”
宴喜臣和杜亚琛十分钟后上了车,罗森一路风驰电掣。宴喜臣昨晚才坐过他的车,知道罗森开车很稳,根本不像现在这样。
宴喜臣心中一跳:“是不是乌鸦?”
罗森没有回答,他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下颌骨咬紧。
宴喜臣自然不好再问。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地方。
虽然是清晨,卧室的灯却全部亮着,屋子里很安静,还能闻到淡淡红酒的味道。
罗森脱下鞋,卸下浑身的武器还有装备,并要求他们二人也这样做。杜亚琛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卸下所有装备,但他看着罗森诚恳的双眼,犹豫片刻后还是照做了。之后罗森带他们推开卧室的门,玫瑰静静地坐在窗台上,窗帘拉着。
她脱下了战斗服,也解开了总是绑着的头发,穿了一身简单的连衣裙。宴喜臣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玫瑰,漂亮简单得像任何一个邻家少女,而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女人。就连她眉梢的那颗痣,此刻都变得温柔起来。
“老大。”玫瑰不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迎上来,反倒有些害怕地退了退,她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废了。”
“你别胡说。”罗森快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样子像在努力忍耐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
玫瑰看一眼他们俩,叹气:“昨天晚上在小燕子走后……”
她将昨晚乌鸦和那个黑影的事简略地告诉了他们,讲到后来语气越来越不稳定,甚至哭起来:“我害怕,我害怕黑,害怕听到枪声,害怕看到一切武器,刀,或者金属反光物,我变得害怕死,我对一切暴力恐惧!我废了……我再也拿不起刀和枪了!”
玫瑰的情绪十分不稳定,罗森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而宴喜臣和杜亚琛脸色都不好。
“你说那个黑影说他是审判和惩戒之人?”宴喜臣脸色发白。
玫瑰窝在罗森怀里,重重地点头。
“是诅咒。”
“不,是审判。”宴喜臣缓缓地走到玫瑰身边,感觉到她有些害怕开始瑟缩时,停下脚步蹲**。
“她现在谁都害怕,不允许靠近,除了我。”罗森向宴喜臣示意。
宴喜臣点头,表示理解:“你不用害怕,因为你说的那个人,我也见过。”
玫瑰停止了哭泣,她红着眼眶抬头去看宴喜臣。
“而且他无处不在,从表世界来到里世界,他在我的梦里一直要做审判者,还要我赎罪。而就在昨天,我们应该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是谁?”玫瑰问道。
宴喜臣盯住她:“你们一直想要杀死的……该隐!所以,既然是你们一直以来的敌人,必然比‘人’更难打败。你说他赐给你恐惧,是因为他有掌控这个空间的力量,他懂得怎么让你恐惧一切,可他不具备干涉现实世界的能力。所以相信我,你不会永远活在恐惧中,更不用害怕有一天自己再不能拿起刀枪。因为等到某一天,你不需要再拿起刀枪。”
玫瑰怔怔地看着宴喜臣,眼眶迅速地变得更红。
杜亚琛也靠近她,在她面前蹲**子,认真地看着她说:“你做得很好,好姑娘。这一次,换小男孩来保护你。”
玫瑰嘴唇颤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紧紧地抓着罗森的前襟,看起来哭得那么伤心,又好像不仅仅是伤心。
她在人前一直是强大的,坚定的,即使身为女人在这个混乱的里世界,也从未有人敢将她看低过。她独来独往惯了,除了罗森,她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
现在杜亚琛告诉他,她做得很好,她比许多男人都强大。
她好不容易能再哭,在一夕间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女孩,那个会因为一点温情而感动的小女孩。
杜亚琛什么都没说,拍了拍罗森的肩膀,带宴喜臣出了门。
他们回到公寓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
宴喜臣一直认为杜亚琛呈现给别人的,永远是游刃有余。其实他是把情绪都很好地隐藏起来了,也许,他也有恐惧,也有后悔,也有痛苦,也有难捱的时候。虽然他总是笑着的,但比起一些人冷漠的脸,他的笑能成为更好的保护色。
宴喜臣走上前去,从背后静静抱着杜亚琛,想让他哪怕感到些许的安慰也好。杜亚琛若有所感,他反手摸了摸宴喜臣的手,没有太多表示。
“我们要行动了,事情拖得越久越糟糕。不管是该隐还是乌鸦谁动的她,对我来说都是种变相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