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我不是人!”啊,是父亲绝望而痛苦的哭腔,“他们是故意的……我,我把钱输光了……他们打我,他们灌我吃药,他们……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他以头抢地,咚咚直响。伊芙倏地翻身跌落下床,慌忙双臂环住父亲的头,紧紧地抱在胸前,不让他再伤害自己。
父亲额头的血液顺着伊芙白皙的胸脯流下,“没事了,没事了,小伊会保护爸爸的,没事了。”伊芙沙哑着声音说。
父亲闻言一怔,失声痛哭。
这是伊芙第二次见父亲哭,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醒来父亲已经不在身边,饭桌上放着做好的早餐和便条,他说他会晚一点回来,不用等。
伊芙尝试洗澡,可是很脏很脏,怎么搓洗都还是脏,脏得让自己恶心,似乎口水的恶臭已经渗进了皮肤,她无法摆脱,她放弃了。已经这样了,第一次跟第一万次,都是一样的。她不在乎了,脏了便是脏了。
如果能用这具躯体挽回什么,我很乐意,她想。
所以,当回到学校王风追问她的答复时,她摇头了。“昨天你没来学校,是在躲我吗?”伊芙感觉到了他的痛苦,可是他没有。
“伊芙,你不用这样的!不用!我自己会走。”于是他走了,没有多留一秒。伊芙视线下垂,注意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握紧拳头的背影。行吧,结束吧。如果当初不是自私地贪恋眼前的幸福,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对不起。”
有些事情,才刚开始。
第四章 旧人往事(下)
公认的小太妹时落穿着水手服翻墙而进,没成想墙角有人,吓得她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倒,慌乱中双手搭住王风的肩膀堪堪稳住身形。
时落瞥了一眼攥拳呆立、泪痕尚在的王风和远处的伊芙,嘴里的棒棒糖从左边移到右边。忽地一笑,对着王风的唇吻了上去,舌头翘开他的牙齿,将棒棒糖渡到他嘴里,舌尖舔了舔自己的上唇,抓着王风的肩膀端详了他一会儿,最后伸手用拇指轻轻抹去他的眼泪,笑嘻嘻地背着手跳了几步,走开了。
知道他们在一起是好几天后的事,拒绝王风的当天中午,一个自称是伊芙哥哥的人就把她叫出了宿舍。
“警察许国文,编号9527。”他掏出皮夹。
“嗯。”
“这个人你认识吗?”他拿出一张油光满面,身体发福的中年男子照片。
伊芙摇头。
“算了。”他盯着伊芙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他是华蓥集团的董事长,死了。”
……
“你父亲也死了。”
……
“你母亲回来了,在家等你。”
“哎!那边的同学!学校不许抽烟。”学校治安巡逻队的张叔远远喝道。
许国文掐灭烟头丢进了垃圾桶,挥手离开,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在便笺纸上写下联系方式,“刺啦”一声撕下递给伊芙,“都会过去的,有事可以找我。”
“没事吧,那人是谁?”张叔走过来,有些关切。
“没事,我哥。”
母亲做的饭还是原来的味道,可是并没有以前好吃了。她是一个人回来的,没有看见王叔。从伊芙回家、到吃完饭、到洗完澡、到吹干头发,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临睡前,母亲终于开口:“我明天就走。警察来取证过了,可能会闹得很大。你跟我一起吧。”
伊芙摇头。
“他不是你亲生父亲。”
伊芙早就知道自己也是背叛者,却没想到背叛得更彻底。
她使劲摇头。
第二天伊芙起得很早,母亲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张银行卡。没做早餐,没跟伊芙说任何事,连密码都是后来伊芙自己试出来的——父亲的生日。
葬礼从简,伊芙系着孝带跪在灵堂时以为不会有人来了。父亲从没说过爷爷奶奶的事,母亲也没说过姥姥姥爷的事,伊芙印象中父母似乎并没什么亲戚往来,朋友不多也早就断了联系。人生数十载,终究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说不上失望,也谈不上愧疚。伊芙觉得自己就是如此,一个作恶多端、自作自受还连累别人的家伙而已。第一次立誓就食言,第二次自以为是地想弥补却反而把父亲推进万丈深渊。
想死,不敢。
自觉世事皆可原谅,唯有自己罪不可恕。
然而还是有人来了。
这些给自己买过玩具的叔叔,抱过自己的阿姨,这些当初突然翻脸倒戈的所谓的朋友,现在却来了。他们头戴白花依次走过躺着父亲遗体的棺木,脸上看不出悲喜。
算了,来了也好,父亲是害怕孤独的。
“对不起。”其中一个男人对伊芙说。
你们是在寻求原谅吗?是想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吗?
对不起?我该跟谁说?
这时,又进来了一个青年男子,他扫视了一圈这个并不宽敞的灵堂,径直向伊芙走去。她明显感觉到了青年男子的愤怒,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又缩紧嘴唇,直视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她在照片里见过。
“是你。”他很想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呵,呵呵。”他眼里的愤怒扭曲了,似乎终于确认了什么,笑起来有些伤心,像是引以为傲的东西突然崩塌了。
“啊……好吧。”他仰起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没事了,再见。”
于是,在这片黑白的世界里,又只剩下伊芙一人。
傍晚时分,她也起身离开。
“华蓥集团董事长施正于昨日遇害,市长曹为在葬礼上表示沉痛哀悼,‘静州市少了一位有社会担当的企业家’。据悉,施正董事长一生行善无数,仅……”
“唉,真是好人不长命啊,村里的路都还是董事长帮我们修的。”
“凶手是谁啊,有人知道吗?”
“听说被那位大少爷压下啦,什么逝者已矣……”
“怎么?想知道?我有个亲戚就参与了这个。”
“来啊,给我们说道说道。”
“老板,加半打啤酒!”
“好!就给你们说道说道!这凶手啊以前也算是个人物,白手起家,两年就整合了市里的线上日用品市场,我敢打赌,你家有不少东西都经了他手。”
“这么牛?”
“厉害厉害!”
“你猜怎么着,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了,结果一夜之间破产了。后来老婆也跟别人跑了,说到他老婆,那是一等一的美人……”
伊芙静静地听着新闻报道和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感觉是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饭馆的招牌霓虹变幻,一抬头是暮色沉沉,伊芙想去学校了。
“所以他第一次破产真的跟施董事长有关?”
“哈哈,行了行了,猜的,别当真……”
“呦呵,这老家伙还敢偷花生米!”
“唔……一边去!真臭!”
“哎哎哎哎,行了行了!是饿了吗?来,给。怎么,还想喝啤酒?好啊!给你!”
“呦呵,看不出来呀,张大善人!”
“哈哈哈……”
“行了行了,瞎起什么哄!别人没出事儿之前,就连那个死掉的董事长也不见得有人家风光……”
伊芙已经走远。
她非常希望父亲能留下一些线索,指引自己发掘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甚至还幻想过某一天突然收到父亲的来信,告诉自己他的故事,母亲的故事。然而没有,真的没有。明明是一家人,最后自己却成了局外人。啊,不全对,她也算是个凶手。
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对吗?
“王风跟太妹好了。”回到学校时,小青挡在宿舍门口质问伊芙,越说越激动。
“为什么?”
“你到底怎么想的?”
“害怕?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懂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说话啊!把他追回来啊!”
伊芙绕过她径直上楼,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你不去我去!”
“反正他迟早会被辜负的,与其别人,不如我来!”
小青涨红脸,愤然离开,回来时,却红着眼眶。她去了哪里,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伊芙没问。当心里被一件事情填满的时候,其他事都是别人的事了。或许真是如此,人们只在乎自己的感觉。
伊芙看书、写字、学习,日复一日,痛苦、愧疚、厌恶的感觉竟也淡了下来。
伊芙震惊于自己的无情,她有理由相信,只要不刻意去翻阅,不去把那些记忆的片段雕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那些所有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最后,也都可能成为别人的事,只余下一些类似于条件反射的后遗症。
比如看见别人的父母时眼中的酸涩,比如洗澡时不自觉地反复搓洗身体,比如舌尖感受到甜味时脑海中浮现出的他的笑脸。
王风和时落在一起后,好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如果说他给伊芙的是中朦胧而真挚的情感,那他给时落的就是一种不惧毁灭的疯狂。
他逐渐变得很少来学校,也很少见他和时落同框,但却频繁出没在水果店、杂货店和便利店里,或清晨,或傍晚。有时他一个人在忙碌,有时跟一个中年男人扭扯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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