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是谁 (卓倪秋)

　　右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差不多了，准备动手吧。”
　　就在这时，一颗焰火呼啸着蹿上天空，钻进云层，在哨声隐没处一声炸响，开成一朵血红的花。紧接着，又有数枚冲天而起，竞相绽放，夜空一时红艳异常。
　　在焰火停息之后，冬雷呼应，酝酿良久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第九章 雨过天昏

　　“那个方向——巨钟，”许国文看着焰火升起的地方，“又到这个时间了啊。”他曾一时兴起调查过巨钟的事，很干净，干净得不同寻常。据说巨钟有一位神秘的幕后老板，但终归是据说而已，没有人见过他。
　　“有钱人的世界搞不懂。”站在旁边的瘦警官摇摇头，拿起呼机，“1组、3组准备突进，4组守住后门，2组按计划行动。Over.”
　　然而指令下达之后，半天不见警员们有所动作。他们一个个立在原地，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瘦警官注意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回头看了眼许国文。
　　许国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从脑海里冒出又自行推翻，他伸手准备拉开车门。
　　瘦警官抹了下脸上的水渍，顿时大吃一惊，忙摊开手掌给许国文看。
　　这雨是血红色的！
　　许国文惊疑不定，联想到刚才的焰火，直觉告诉他，巨钟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可他还不清楚这件事是什么。
　　很快，他的想法被证实。
　　沉闷的钟声远远而来，似有一道无形的波纹以巨钟为中心，缓缓荡漾开去。
　　短暂的意识挣扎之后，许国文和瘦警官也眼冒红光，表情木衲，机械般地加入到人流之中，朝着声波的源头走去。
　　莫城变得安静，安静而诡异。天地间除了钟声便是雨声，偶尔出现的喧闹都在瞬间平息。不断有人从四面八方汇入行进中的人群，有的围着围裙，有的敷着面膜，有的穿着睡衣，有的□□全身头上还沾着白色的泡沫……
　　人流愈发壮大，几乎所有的街道都站满了人，他们眼中所冒的红光比左右的霓虹还耀眼。
　　这些流动的红光闪着一定的频率汇聚到一起涌向巨钟，一如流向心脏的血液，又似夜空里燃烧的星河。
　　这是生命的洪流。
　　没有人知道当他们到达巨钟后会发生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知道的人已经死去。
　　巨钟大楼死尸满地，所见之处血肉狼藉。
　　会议室里一干领导打扮的中年男女或坐、或趴、或俯、或仰，脸上神情各异，多为惊惧、愤怒之状。无一例外的，他们的眉心处，或左或右，都一颗大小一致的血窟窿，血迹未干。
　　一双军靴踱步缓行，扣扣直响，踩过散落在地的纸张，踏过尸体和尚未凝固的血液，停在一个椅子旁。
　　桌上横躺着的麦克风被扶起，穿戴露指黑皮手套的手一只按着底座，一只掰正话筒并用指尖敲了敲，会议室里顿时响起尖锐的啸叫声。声音停息之后，两片厚唇凑了过来，一张一合：“收工。”
　　负责此次清除行动的国际雇佣兵红狼并没有他表现得那么轻松，当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远比他想象得复杂。
　　他用枪对着会议室里的那位梳着大背头的白发老人时，心里很不平静。老人似乎看出了自己一瞬间的犹豫，向他点头示意开枪，而后又换上一副惊惶不已的面孔。
　　犹豫是敌人的子弹，随时会要了自己的命，所以他做出了决定。
　　当他扣动扳机后，他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一个迷局，而且未必有机会知晓答案了。
　　他受天笼公司的委托，组织人马在今晚清理掉巨钟大楼内的所有人员，情报上说巨钟一向行踪隐秘的幕后老板也会出现在这次紧急会议上。
　　红狼喜欢接大人物的单，因为他们的任务会更有趣。
　　但是这场行动似乎有趣得过头了，他回想起在天笼公司自己说的自以为有趣的那段话，苦笑不已。
　　他从天笼的那位掌权人手里接过资料后笑着说：“你知道吗？有一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从我还没进入公司的时候就一直在观察周围的情况，”说着他后退了一步，“现在我站的地方是所有狙击点的盲区，”说着他又掏出了车钥匙，“而这，其实是一个发射器，里面有一枚毒针。这个问题嘛，就是如果现在我想杀你，谁能阻止我？”
　　说完他盯着老人的眼睛看，若是在那双并不怎么明亮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的慌乱，他或许真的会尝试杀了他。这绝对会成为他所做过的最有趣的事。
　　但老人却笑着点头，看了一眼红狼。接触到老人目光的那一瞬间，红狼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在大人面前邀赏的孩子。老人则转动椅子看向窗外，背对着他。
　　“谢客。”
　　当时红狼完全没有想到，老人自己就是这份资料的击杀名单上最重要的那个人。
　　全球百强的两家企业居然同属于这位老人！它们之间长达数十年的商战传奇竟然只是一场左右互搏的游戏？
　　匪夷所思。
　　虽然自己一直觉得命如草芥，是一个平凡或者说卑贱的东西，但他实在想不到老人这么做的理由。买凶杀己，从容赴死，这里面的故事注定不会简单。
　　如果说巨钟和天笼是省会莫城的两个商业帝国，那老人就是名副其实的王。
　　红狼曾经幻想过自己近距离枪杀一个国王的场景，想象他们看着枪口时的表情，快意无匹。
　　如今他真的杀了一个王，滋味却相去甚远。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他极度怀疑自己今晚杀死的那个老人是假的，是个替身之类的东西。
　　于是他以战利品的理由取走了老人在会议室喝过的茶杯，茶杯上有指纹，有溅落的血液，应该对自己的猜测有所帮助。
　　坐在改装过的吉普车上，他没有和组员们交谈，不是不想，而是觉得没有必要。他们本就来自世界各地，而且大多数人都撑不到第二次见面。相识相知，到头来只是徒增一件悲伤的事。
　　他一直告诫自己，在两颗子弹中间的人，不需要这样的情绪。
　　他把头仰靠在座椅上，想让自己放松一下。莫城城近来命案不断，死的还都是一些至关重要的人。市内企业的股价全线飘绿，城市GDP一降再降，曹为这个市长怕是要挪屁股了。
　　曹为出任莫城市长多年，松财政、引投资、搞建设、拉生产、促消费、保就业，成绩斐然。不谈什么励精图治，但总的来说是一位实干家。只是政府放下身段之后和企业走得太近了，功利之下，猫腻不少。
　　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这些破事，曹为的省长位置还是很有希望的。那会不会是来自政敌的特殊照顾呢？不不，他很快摇了摇头，事情一旦败露代价实在太大了，划不来。都是鬼精鬼精的人，这笔生意的帐还是算得清楚的。拥有的越多，就越是小心翼翼。
　　明天新闻一出，莫城算是彻底垮了。帝国陨落啊，这故乡今后还是少回的好。
　　砰！一颗焰火呼啸着蹿上天空，钻进云层，在哨声隐没处一声炸响，开成一朵血红的花。
　　巨钟大楼接连升起了焰火，但那里已经没有活人了，所以应该是设定好的程序。
　　你们本来是想庆祝什么呢？跟以前的惯例一样，庆祝净利润再破新关？
　　现在却应该是葬礼上的鸣枪环节了。
　　下雨了，钟声也紧接着想起，红狼在车里心神不宁。
　　直到他双眼冒出了红光……
　　郊区的街道旁，一个老乞丐正蹲缩在窄小的土地庙里，眼中的红光忽隐忽现，嘴里念叨着：“要变天了，变天了……”
　　莫城周边还是有好些人错过了这场绚烂的烟火，比如在医院里面输着氧气的病人，他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雨后清晨，参加过昨晚狂欢的人都会陆陆续续在各自家中醒来。有人记得些什么，也有人对此毫无印象。他们会按照自己的日程表去各地工作、旅游、探亲访友，没有人会因为昨晚亦真亦幻的零碎记忆而打乱自己的日常生活。
　　这座森林里的人都是很忙的，他们没有时间分享自己的梦，也很少人会愿意倾听。你尽可以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角落哭泣，没有人会觉得打扰，也没有人会打扰你。
　　当然了，凡事都可能有意外，有时候意外还特别多。
　　“来，坐，趁现在还没人，吃完早点走吧。”张姐端上腌面和肉汤，“昨晚好像下雨了，没把你淋着吧。”
　　胡子拉渣的老乞丐停止狼吞虎咽，呲溜一声把鼻涕吸进去，张着嘴对她傻呵呵的笑着，嘴角还挂着一截面条，在冬天的寒风里荡呀荡的。
　　张姐笑着摇头，忽然叹了口气，收敛起笑容，继续低头忙活手中的事。
　　“我说大妹子呀，这城里估计也就只有你才这么待见他啦。”一位大妈拎着打包好的早餐说，眼神中还是有些嫉妒的“刘老就差把她当佛供着了，结果还不是跑了出来，有些人呐，就是太不识好歹了。”
　　“姐啊，话也不能这么说。唉，都是可怜的人。”张姐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