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静跟在她身后的朔北十分难得地在她面前走神了。
释臻推了推朔北,疑惑,“你呀,魂儿怎么突然就跑掉了?”
“啊?”朔北回过神来,朝释臻笑道:“好。”
释臻在灶台前忙碌着。她这个弟弟其实并不爱太甜的东西,茶爱苦茶,口味偏淡。但从小因为献岁寒的缘故,所做菜式皆偏甜。释臻心有体会,在鸡蛋羹上浇了一层烤焦的红糖,微苦。省得那个过分体贴的弟弟碰上不喜欢的东西,也装作喜欢的样子。
紫藤花,萝墙下,篱篱公主脑中所设想的姊弟把手畅言、相谈甚欢的场面并未出现。木桌上的菜式色香味俱全,却怎么也吸引不了自家弟弟的目光。
几番战败的释臻很是受打击,“早些时候腌的果脯太多啦,小北回去的时候带一点?”
“小北——”女子不满道。
朔北回过神来,深感抱歉,连连道:“好。”
百般无奈下,释臻搁了筷子,摆出大家长的谱来,“小北没有话同我说吗?”
朔北一愣,释臻继续道:“上次你来的时候被旁的仙泼了一盏茶,没有同我说,但我看出来了。”
朔北低下头。
“再上一次,你的手虎口的地方让旁的仙割破了,虽然伤口不深。但是我猜是姑娘家朱钗之类的东西?是吗?”
她早该想到的,自己在这里眼不见心不烦,朔北在外虽然无缺无损,却未必不遭受白眼的。若是因为她那次公然呛嘉容,那些仙们暗中报复,让朔北受了委屈,释臻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可自己的弟弟自己清楚,报喜不报忧的个性,他在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天知晓了。
“该不会是你那个玉衡仙君放任别的仙欺压你吧?”
朔北羞红了脸,只能低声道:“玉衡他对我很好。”
这不是释臻第一次从朔北口里听见玉衡仙君的名号。以前朔北就时常提起这个照拂他的小仙君,不过近来就不曾提起过了。
释臻疑惑:“那位仙君还未回来?”
朔北轻轻地摇了摇头,“回来了。”
不管怎么看怎么听,释臻都觉得这个玉衡很是可疑。
思及某事,释臻几乎是本能地给朔北把脉,记起医书上关于尚情的记载。
尚情,顾名思义,意为情动。妖长到一定岁数之后,会有一段很长的尚情期。魔族的尚情,跟凡人吃了迷春\'药,并不完全一致。吃了迷春’药的凡界之人,最主要的症状是软酸,发烫。但魔族不一样,魔族的尚情期完全是痛,浑身都涨痛。比起凡界中了□□泡冷水逛花楼,尚情期的妖更倾向于伤害自己。
她当年与小山一起,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教会那些刚刚步入成年的小妖如何排解。除了给他们配个对,还得看着不让他们挠伤自己。
“小北你这是尚情了?”释臻不可置信道:“你喜欢那个玉衡?”
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朔北,猛地抬起头,像个刺猬球,紧张兮兮地看着释臻。
那些喊他去谈话的女仙其实并未对他如何,左右不过是一盏热茶,一点小伤而已。她们不知通过什么知晓了玉衡同他在长弘宫的行径,特意告诫他,让他离玉衡远一些,莫要沾污她们的北斗战神。
即便朔北低头,也能看得清她们眼里的显而易见的弃嫌,澄澈清明。
上天庭的仙待客周到,尽管是专门喊他过去喝茶做思想工作的,也不忘了自报家门,条理清晰的罗列他在何处行差踏错。朔北不太记得她们的模样和名字,但大抵上,她们说的都是相同的。
比如:“你对玉衡仙君存了不该有的想法罢?我劝你醒醒,不要以为玉衡他对你好就盼想着飞上枝头。”
又或者说:“你是魔,在上天庭遭了白眼,玉衡待你好。不求你回报,但希望你能做好分内事,不要总妄想些有的没的。”
朔北打从心里认同她们说的话,他窃取了玉衡身边的位置,霸占了多年。如同她们所说的,他确实存了无数肮脏不可告人的想法,与玉衡站在一起,都是沾污了他,还会给他带来无数的麻烦和指摘。他是魔,他不是清高的仙,他污秽难消。他有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欲望,他从来不曾光明坦荡。可是应该怎么办?
“小北你……”
应该怎么办?
释臻不知道朔北后来想起了什么,只见他慢慢地,无声地,滑下两行眼泪。
这件事有些棘手,据释臻耳闻,无论仙界还是魔界,都不太宽容这种禁断的情感。她知朔北如今浑身上下全身都肿痛敏感,若是化回本体还能好过些,可这情况分明不允许。
释臻能从他眼里看到对自己的嫌恶唾弃,朔北抢先道:“释臻你能不能,用一些药物压制我……”
越说越小声。
不知他有这个想法多久了,释臻如实道:“药物只能控制一时,为今之计你寻个机会先回魔界,好不好。”
说来,这是释臻同朔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谋划着逃离上天庭。释臻的想法也很简单,小北对仙君的情愫暂时并无结果,他们身份对立,均为男子。还有,那位仙君似乎还被蒙在鼓里没有回应。莫不如先让小北魔界再作盘算,也好安然度过这折煞魔族的尚情期。
听了释臻的答复,朔北微微愣了愣神,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要离开长弘宫。
“昶阳塔的守卫并不会允许我离开这里。”释臻苦笑道,“但是小北,如今的状况,我希望你先回魔界。”
朔北好似在思考,仍然是那句,“还请释臻为我配置药物。”
释臻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好,但是自从我闹了一场之后,昶阳塔就只有菜了。我开个药方,小北在外面想个法子把这些药材带回来好不好?也不是什么难得的药,上天庭应该都有。”
朔北整张脸涨得通红。
释臻尽量引导他往好处想,还用手肘轻轻推了他一下,“别害羞嘛,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长大啦?”
朔北蹭地一声站起来,同手同脚地往外走。
释臻在后面朝他说道:“记得避开那只狐狸,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
“你别跑那么急!”
可恶,她还没说完,药方还没写呢!
有释臻的帮助,朔北在玉衡面前完全恢复了常态。
长弘宫,偏厢。
这段时间,玉衡他到二殿下的宫殿去了,一连好几天,未曾在长弘宫中露面。
听老掌事说,玉衡天天跟郎祺仙君下棋。朔北觉得这样很好,时不时有雁殊的消息传来,自己也不会太打搅到他。
岁月静好,朔北在偏厢中端坐,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画卷,肆意挥洒。他停笔,蘸了蘸砚中的浓墨,继续勾勒。一个不谙凡尘的仙君,跃然纸上,在金色腊梅中行走。然后随心的点缀,画卷上便铺满了风雪。
如此便好?
握笔的手未停,在雪地之中添上了一只白虎。
他觉得这张画画得不错,仔细地收起来,满心欢喜地放在匣子里藏着。
“哎呀,看来是我瞎担心了。你这不是过得挺滋润的吗?”
一个白发少年郎倚在偏厢的什锦窗上,摇着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紧接着就吐槽道:“我刚刚跑错地方了,跑到隔壁去了,那个地方整得花花绿绿的,还放了不少宝贝。小徒儿,要不是为了救你,为师我可就成了全天下最富有的妖了。”
手中的狼嚎吧嗒两声掉在地上,朔北全然愣住了。“师、师父?”
来者正是清风,他很满意朔北见着他的反应。敏捷地翻过窗子,跳到朔北跟前,好生打探了一番,拍了拍朔北的肩膀道:“啧啧,不错啊我的徒儿,长得跟为师一样俊俏呢。”
长弘宫外,被清风点晕的侍从护卫东横西倒。掌事闻风到偏厢来,见到魔气大盛的清风同妖小皇子站在一处,不由地大骇:“你这个魔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清风一个小石子准确无误地砸晕了。
清风很不高兴这个地方没有团灭,“我一定是老眼昏花了,居然还有漏网之鱼。”说完,便要带着朔北离开。
“赶紧的,小徒儿,随你最亲爱的师父一同走吧。”
朔北下意识拒绝,只道:“释臻她——”
“安啦安啦,公主那边有邴大鹏照料,定能无虞,走吧。”清风拉过朔北,便要离开。
“可——”没等他说出别的什么,他俩就消失在长弘宫的偏厢里,再也不见踪影。
另一方面,上天庭外围荒地。
释臻攥紧了身上的红披风,问她身旁的邴大鹏道:“妖王呢?”
耳畔是呼呼风声,释臻和邴大鹏在大西泽的林间快速穿梭,邴大鹏答:“妖王在西海迎接公主呢。”
生活的际遇便是如此,前段时间他们还曾琢磨如何离开,眼下便已经离开了。汹涌而至的魔兵魔将毫不费力地再次攻占饶城,他们以饶城为杠杆的支撑点,火速地攻向西海龙王学真仙君所在的云府。不过半日功夫,西海云府和饶城都成了君瞿的囊中之物。
释臻与朔北回到魔族大本营时,君瞿率领部队正好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