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恩哼着调子,拨弄着手边的一盆铜钱草,不远处的小亭叫做“枫林晚”,枫林晚旁边的这个莲塘算得上是曲径通幽最大的一个,养了一池子的重瓣洒锦。这个池子也是当初端月端夕二人化形的那个池子,旁边有一块大黄石,详尽地记录了当年事迹的来龙去脉,很大的篇幅都在夸赞双生子的美貌。
听思源说曲径通幽的莲花在那事以后竞相枯萎,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这个池子里面的莲花又悄然绽放了。
程恩在荷塘里玩了一会儿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处的荷叶田田,然后回去找他家仙君耍。
枫林晚亭下,神棍坐在他家仙君的大腿上。程恩搓了搓手,积极地同雁殊讨论案情,“方才来袭击我们的那个,会不会就是润泽仙君的仇人。”
他接过雁殊递给他的一个拨浪鼓,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摇了摇,拨浪鼓欢愉地敲起鼓来,雁殊道:“哄你开心。”
程恩不好意思地笑开,欢天喜地地摇了起来,继续道:“不过还是得看到遗体才能下定论,你说会藏在哪里呢?你说我们都要扫荡一遍吗?”
雁殊又给程恩递了一个小玩物,是凡间的烟花盒子。火柴盒大小,程恩小的时候曾玩过,程天赐老人家忒好这一口。凡间顶普通的烟花盒子,经过某个仙家的改良,成了自动永久的烟花盒子。
程恩喜滋滋地看着自己手中噼里啪啦的光火,听雁殊决定道:“都搜一搜。”虽然他知道那具遗体搁置在哪里,但是雁殊乐得跟程恩在外头多耗一些时光,横竖他不知道着急二字怎么写。
程恩也不管雁殊究竟作何打算,一口答应,“嗯,那我们慢慢找。”
雁殊补充道:“见到什么喜欢的,就顺便扫回去。”
程恩笑道:“你强盗呢?”
雁殊傲娇地偏过头,故作生气。程恩虚伪地哄了好一会儿,他才肯回过头,继续从袖子里拿出新的玩意博君一笑。
他们在曲径通幽大扫荡,见着一个屋子就进去晃悠一圈,看见什么喜欢的就直接往兜里送,半点不含糊。大西泽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何为低调的奢华,高调的涵养,雕栏玉砌,墨宝怡人,大家之风。
一幢一幢亭台楼阁的名字起得无比雅致,诸如 “琤琮”、 “呢喃”、 “潺潺”、“簌簌”、 “飒然” ……不进去看根本不清楚这些楼的用处。
程恩在别人家的床榻上滚了一个圈,大字躺下,还拍了拍隔壁的空位,招呼雁殊过来跟他一起躺。
绣着藕花的床帘落下,神棍从帐里探出一只手,朝雁殊勾了勾手指。
雁殊笑着走了过去,程恩翻了个身,看着床头上一朵莲花的刻印,微微出神。他道:“我好想总是能看到这个印记。”
雁殊用手覆着程恩的眼,看着窗外道:“和解?”
程恩纳闷,“何解?”他补充道,“我经常能在这些屋子的床头上看着这个刻印。这个刻印并不是用仙法一次刻成的,日积月累地重复划着花纹才得来的。我经常刻木头,能够看出一二。”
雁殊松开放在程恩眼上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肯定道:“嗯。”
第23章 虚无
神棍拉着他家仙君,毫无心理负担地在别人的地盘上逍遥蹉跎了些许日子,这才慢慢想起自己此遭出来是为何。时逢他们浪到了一处云霄轩阁,雅称“流缤”。
程恩打着哈欠翻阅着书屋中的诗文画卷,流缤阁是润泽仙君生前常居住的场所,收录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歌赋,奈何程道士虽然认字识文不逊于任何人,并不大擅长领会词话奥义,只觉得这些诗文故作高深,牵强附会。
程恩嗤之以鼻,还没他家仙君的竹子画得生动形象呢。反观雁殊,倒是对这些润泽仙君所写的人情文章有几分赞许。
不过,也许是因为润泽仙君早年征战,对魔族行事作风领略得多了,他的所见所闻编撰成了一本随军笔记,后来这本随军笔记上面的内容收录在了玉简之中。这块玉简记录的东西一改他以往冗长的行文习惯,文字泼辣跳脱,倒有点像通俗小说,总而言之,十分对神棍的胃口。
玉简当中提到了生渡、鬼刀、大悲等等魔族的神秘禁术,甚至不是一笔带过,还有深入说明是如何实现的。程恩不由地一愣,这么说来,润泽仙君的跟头原来是栽在自己身上吗?
雁殊连连喊了程恩几声,见人不应,微恼。只好自己走过去,拿开程恩捧若至宝的烂玉简,杵在前面,黑着脸。
程恩自动自觉上前亲了亲雁殊的额角,敷衍极了。
雁殊不开心,拿背对着程恩。
神棍并不知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那块玉简已经被雁殊仍到不知哪个池子里了,他摸了摸鼻子,心道,莫不是又要体罚才行?
等到程恩苦心孤诣地把雁殊哄回来,他家仙君才勉为其难开了尊口,道:“润泽原有一位朋友,叫做花晨。”
程恩睁大了眼睛,道:“这位花晨仙君,不会是雇凶杀害润泽仙君的那个仙吧……”
雁殊继续喝茶讲故事:“这位花晨仙君,同是天璇仙君座下的战仙,润泽仙君素来温和,与人交好。花晨仙君不同,个性乖张,寻衅滋事,”最后不大自在得总结道:“是个愣子。”
程恩想起以前自家仙君这个小愣子的所作所为,不给雁殊情面,捧腹大笑。
雁殊自然是知道程恩在笑他的,当即偏过头,一本正经道:“我与他不同,当时我尚年幼,算得上是天真烂漫。”
没见过自己夸自己不带脸红的,程恩肚子吃痛,从椅子上滚了下来,眉眼弯弯,话也囫囵了:“对,没错。”
雁殊不跟他计较,继续道:“后来花晨仙君勾结魔族,被诛下了九幽台,是润泽仙君执的刑罚。”
程恩道:“所以,会不会是那个花晨仙君后来通过某种途径,为了复仇,杀害了润泽?”这跟他一开始想的完全一毛一样嘛。
雁殊:“小西岭过去之后就是西海,跟西海遥遥相望,再过去一点,就是饶城,千百年前是魔界的地盘。”
程恩:“嗯,还是要看看润泽仙君的仙身,才能进一步确认。”
雁殊提醒道:“在地下密室。”
流缤阁一共三层,最底下的确是有一个密室,里头并无什么机关,原先只不过放置了一些润泽仙君闲置的物件和一口实木棺椁。高高在上的仙君,死法也同凡人无异,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躺在一个匣子里,腐朽化灰,零落成泥。
程恩一阵唏嘘,也许是思源仙君,也许是哪个好心的仙,润泽仙君当年逢此大难之后,帮忙收殓了他的尸骨,并把他安置到此处。
这口棺材通体沉黑,质地冰凉,光滑浮亮,像是没有做旧的新瓷,刚刚出窑,没有沉淀,摸起来还很涩。
雁殊道:“这口棺,有防止尸身腐坏的效果。”
程恩:“嗯?”
雁殊摸了摸棺身,解释道:“仙体没有变化。”
程恩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了。凡间的帝王想方设法寻找防止尸身腐败的宝物,这口棺,估计就是照这样的。程恩下意识找陪葬品,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雁殊不缓不慢地,推开厚重的棺板,一点一点拆开封尘数百年的过往。程恩在旁边,看得有些胆战心惊,他总觉,这举动对于不可一世的仙家来说,其实有几分奚落的意味。
当最后的遮盖被取下时,程恩不由地到吸了一口气,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润泽仙君的确成了一具尸体,只剩下骨头架子,还是散架子,还是被虫子啃噬的散架子。
里面收殓的,并不是润泽仙君的人形化形,而是龙形本体。也就是说,这个称得上狭小的棺里,是满满一堆散落的骨头。
这堆散落的骨头里面,爬满了黑色圆虫子,这种虫子完全不怕人。即便是开了棺,也依旧在棺材里面,一只都没有爬出来。似乎在它们眼里,这堆骨头的吸引力是无穷的。
程恩和雁殊,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失去了表情。
仙君反应的极快,瞬间跳了出去,再也不肯靠近那口棺材半步。
程恩头皮发麻,默默地后退了半步,然后无畏地跳从里面拾起一块类似于趾骨的东西,端详起来。
幸运的是,这些虫子不爱咬人。
雁殊蹙眉,离得更远了,可是无论他躲到那里去都觉得不太妥当,一脸嫌弃地躲到程恩身后,环住程道士的腰,埋头自顾自生闷气。
程恩把手里那块比他一掌还大的骨头丢开,袖子包着手,摸头安慰道:“恶心到了?乖,我给你搬个椅子,你先坐一会儿。”
雁殊还是一言不发,不过还是乖乖地远远坐到一边,低头种蘑菇。
程恩把他家仙君伺候好了,这才慢悠悠地继续回到棺边检查。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
程道士踏三步,大致是内棺的长度,外椁还要更长一些,整体高度约莫到他的胸前。程恩翻上棺椁,在骨头堆里搜搜捡捡,恍然大悟,少了一根很重要的骨头啊!
他蹦到雁殊身边,蹲在他家仙君的椅子旁边,眨眨眼,一脸求赏赐:“雁殊大佬,我知道哪里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