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尾的黄麻子问声而来,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穿梭得飞快,尖细的嗓音极具穿透力,“臭娘们!你看不起谁呢?也不瞧瞧自己那个熊样!”
红衣女汉捋着衣袖,朝着黄麻子吼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这个女娃娃投错胎了吧!”
两人一来一回的当街叫骂,人民吃瓜群众看得热闹,没心没肺的还起了几把火。
始作俑者的那个小道士,像模像样地穿着一身黄黑的道士袍,同手同脚地收拾细软,准备跑路。程恩还在喘着粗气,真是的,刚刚躲那位大娘的奋力一击,果然把他今天份额的手脚协调都用光了吗?
小道士的心肝宝贝,一本绝世的黄大仙真经早被拍飞,卡在旮旯里。最后还是被一个热心肠的小虎娃捡了,还了过来。
那边红大娘和黄麻子的当街恶斗,这边角落里小虎娃小小声问:“大仙,我娘老说我是文昌星的儿子,是真的吗?”
程恩愣了一愣,把嘴底那句“那是你娘糊弄你的”压得死死的,然后颔首,微笑。
小虎娃不太乐意,亮晶晶的两行鼻涕一吸一吸的,十分纳闷:“可我比较想当个杀猪的,这样我家每天都能有肉吃。”
程恩摸了摸那小虎娃圆乎乎的头顶,“你娘说得没错,你是文昌星……的儿子,文曲星转世,多加努力,一定学有所成。”
程恩朝着天边抱了抱拳,他觉得自己刚刚一定发着圣光。
忽悠了小虎娃,程恩准备趁着没人留意赶紧下场,谁知那彪悍的红衣大娘后脑勺也长了一只眼,瞧着他要溜了,急忙调转枪头,“你这个野路子出家的臭道士,满口喷粪什么!”
程恩往自己身上啪啪拍了两张符,脚底生风,身手敏捷地穿梭在巷口中,还朝着后方摆手故意挑衅,都在跑路了还不忘添几把火。程恩扯着嗓子喊道:“我才没有胡说八道,红衣大娘和黄麻子,你们可是三世的缘分,扯都扯不开,我可是师出名门,名师出高徒!”
留下一路的鸡飞蛋打和目瞪口呆的众人,程恩遁了。
第二日,自称算命很准的道士照常摆摊。这一次,他特意离那对迟早改合作一对的旷男怨女远远的。
程恩:“算命啦算命啦,黄大仙转世,不准不要钱。”
程恩:“算命啦算命啦,一个铜板,前世今生,逢凶化吉啦。”
招揽了半天,总算来了个开门的客人,程恩暗地里搓搓手。来者是个女子,带着面纱,瞧那气质,想必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出手一定相当地阔绰。诺,后边还跟这一个还跟着一个拿东西的丫鬟。丫鬟抱着红剪纸、红绸缎、兰花庄的胭脂唇彩。哟,是个要出阁的小姑娘。
程恩招呼打得很是殷勤,“这位小姐,是问姻缘还是求平安符呀?”
主子没说什么话,丫鬟倒没好气地啧了一声,“道士你少装神弄鬼,你的符还能比庙里的灵。”
程恩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手里一把白折扇恰如其时地展开,“心诚则灵,姑娘,我的平安符可不简单。”
带着面纱的女子小声呵责了丫鬟的不懂事。道士很宽宏地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丫鬟拿出一个铜钱,依旧没好脾气,一字一顿道,“算,姻,缘。好好算,不然打你。”
小道士连连称是,然后取出一盒签来。
那丫鬟看着签筒,又看了看破烂桌上摆的一丝不苟的黄大仙正经,顿时找到了发作的宣泄口: “你这个道士到底会不会?问姻缘连生辰八字都不问。”然后转向自家小姐,言之凿凿地告状道:“小姐,别信街边的流氓道士,观音庙里的大和尚都说了是天作之合,我看郑公子一定会对你好的。”
那位要出嫁的小姐垂下眼帘,还是摇了摇破烂桌上的签筒。
一支竹签掉了出来,程恩捏着手里的下下签,毫无感情地念道:“最恼东施效颦笑,山鸡岂可胜鸾凰。”然后,桌上的黄大仙真经翻得不动声色,正打算一如既往地照本宣科。
此言一出,那丫鬟即刻恼了,虽然学识比不得她家小姐,可她算是听懂了,这是在说她家小姐是山鸡呢!看着自家姑娘蹙眉的模样,丫鬟差点碎了只剩下半个身子的道士摊,怒道:“你说谁东施效颦?臭道士你眼睛瞎了!我家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怎容你在这里瞎说!”
程恩依旧拿着白折扇轻轻地摇啊摇,一派怡然自得,显然不把丫鬟的谩骂放在心上。他向戴着面纱的姑娘道:“这位姑娘,你的姻缘,看起来不大可信呀。”
那姑娘凝思了片刻,慢慢地抬起眸子,对上了程恩的眼睛。
那是双美人的眼睛。
姑娘道:“大仙,我家丫鬟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语罢转向依旧喋喋不休的丫鬟,”荷香,给这位大仙一吊钱。”
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地听从了自家小姐的话,但也不忿恐吓道:“招摇撞骗,臭道士你迟早被天收。”姑娘又训了两句,那丫鬟才堪堪作罢,噘着嘴苦大深仇地看着程恩。
程恩心里是十分纳闷,怎滴最近总是碰到彪悍的女子,难道最近命犯桃花?
道士甩甩头,又甩了甩扇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姑娘你安心罢。这个祸害残害人间已久,命数该是到头了。这会儿踢到了硬板子,自有高人收。”
程恩又在心里补了几句,哪有什么不世出的大罗神仙,绝世高人。他长这么大,修道修了这么久,连个神仙托梦都没见着呢。不用想了,这个硬板子就是他程大爷自称的。
那丫鬟听得云里雾里,看着自家小姐深信不疑的模样愈发心里没底。难不成郑公子真是妖怪,要吃了她家小姐不成?
言尽于此,程恩不再过多地透露所谓的天机,怕姑娘家家坏了事。取出一道三角平安符,道:“姑娘这个平安符你好生收着,可保家宅平安。切莫自乱阵脚,惊扰了那祸害。”
这个平安符看着就像街边大甩卖的,丫鬟接过,压下来滔天的怒意,好生收着了。打发走这两位难缠的贵客之后,程恩买了一袋白馒头捂手。一直到傍晚,程道士都在拍他摊前的苍蝇。
眼瞅着天黑了,昨天的修理费还赚不够本,程恩急忙当街揽客起来:“这位夫人,算卦吗?”
一位衣着得体的妇人转过头来,这才意识到街边的算命先生是在叫她。
沈夫人风姿绰约,披着深紫色绸缎,耳上结了一朵小小的白玉花饰,用暖炉温着手,上下打量了那个道士。她原本上街买点纸钱,这会儿恰要回去了。抬轿的府邸小厮还未到,贴身丫鬟前去唤,自己便独自在小茶馆前等着。
沈家老爷并不相信这些牛鬼蛇神,被发现了可是要挨罚的。踟蹰了片刻,那妇人还是走向了道士的摊。
程恩可乐了:“夫人替何人算卦,还是求平安符?”
沈夫人一怔,喃喃问道:“道长可信轮回?”
程恩摇了摇扇子,“夫人可是不信?”
沈夫人摇摇头。
程恩也跟着摇摇头,“我也不信。”
沈夫人十分诧异,低眉道:“这位道长可不能见风使舵,若不信轮回,哪有你们道士一说?”
程恩装作高深的样子,道:“所谓道,命理罢了。夫人,逝者已矣。”可不么,我都看见你买纸钱了。
却不知为何戳中了妇人的痛处,沈夫人眼泪倏地流下来,“你可知吾儿魂归何方,可安好?”
程恩见不得女人哭,浑身抖了一抖,好在对面的沈夫人未曾留意。他摩挲着黄大仙正经的粗糙的表皮,道:“夫人,告知令公子的生辰八字,求一签即可。”
一签已落,杜鹃泣血动客心。这说明,那位小公子,已经在他方遇害了,早早夭折了。
程恩解释道:“杜鹃啼血,行人远,未回乡。追寻亦难,夫人节哀。此签虽为下下签,但仍有一线生机,可逢凶化吉。”想了想,决定据实告知,“幸运的是,小公子是仙人托胎的命格,这会儿多半魂归故里,回到天上,夫人不必太介怀。”
不知沈夫人有没有被安慰到,好歹眼泪是止住了。沈夫人回过神来,“你说,吾儿是神仙转世?”
程恩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小公子这会儿多半早已回到天上,夫人若多加忧心,令公子合该难过了。”心道:这小公子不知回归天庭后魂魄是否有损,兴许能搬点神兵来。只可惜仙人的魂他不能招,好似也没有大帮助。
沈夫人不依不饶,“那,吾儿,是哪一路神仙?”
程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声音带上了一丝喜悦,道:“令公子乃观音坐下大弟子哪吒是也,夫人多多去庙里祈福,兴许能与令公子在梦中得见。”
招呼走不知悲喜的沈夫人,程恩麻利地收摊。他将桌子腿往墙角一撂,用稻草一裹,再把黄黑的道士袍一脱,乐呵呵地逛集市开始夜生活了。
此番瞒着程天赐他老人家私自下山,自然是为了此地的妖孽而来。这个妖孽非但不是不世初的妖精祸魅,反而出土凡尘,简单说来,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程恩潇洒地在街上行走,决定先逛一逛男人都喜欢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