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们让到点,别挡着路。”那一床的医护人员喊。
楚云亭:“………”
谢棠:“………”
两个人转移去了楼梯间。
楼梯间清净的很,楼层高大家都在电梯门口扎堆,倒是给了这两人方便。
两个人依旧是隔着一段距离,楚云亭还抱着果篮拎着牛奶,不知怎么没放下就跟着过来了。
谢棠在一边疯狂吐槽自己,怎么什么都没想清楚就跟人过来了?
说什么?
能说什么?
这人知道自己是谁吗?
不是还要再来一次我给你钱请你离开我儿子吧?
谢棠真的这辈子活到现在都没有应对亲爹的经验,表面冷静无波,内心十级警戒待命。
楚云亭也不遑多让,这突然见着个这么大的儿子,他连人家名字都还不知道。
两个人这么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楚云亭姑且算是想通了自己是做爹的,率先打破了僵局。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险些咬了舌头。
谢棠稳定了一点,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可能并不知道他是谁,于是回答:“谢棠,谢谢的谢,海棠的棠。”
楚云亭的眼里忽得绽放出一点温柔的神采,他小声念了几遍谢棠的名字,这才笑着说:“你家小区楼下是不是有颗海棠树?那是我栽的。你每年过生日的时候花开了吗?”
谢棠脑子白了一秒,这才反应过来楚云亭说了什么。
一瞬间他那些被关在家里不见天光的童年再一次展现了它张牙舞爪的面目。
他7岁之后才知道门外的世界长什么样,小区花园里种的东西也早就枯的枯死,移栽的移栽,哪见过什么海棠。
他都不知道那里有过一株海棠。
谢棠纵然心智坚定,这个时候也猝不及防地胸口狠狠一疼。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在消失了这么多年之后,若无其事地提及他从未参与过的往事,仿佛那是一种值得怀念并且温柔的意象。
这种和他真实童年中所品尝过的滋味形成强烈的反差,逼得谢棠胃酸翻涌,简直恶心到不行。
他直接吐了出来,扶着墙弯腰,吐出一地酸水。
他从昨天开始就几乎没吃过什么,根本吐不出东西,弯腰又压到了腰侧的伤口,疼痛感再一次放大。
谢棠这一次真的确认了,他这个爹在他的人生里,真的就是来作孽的。
楚云亭没想到自己刚说这么一句,谢棠就能吐出来,他也没说什么啊?
这下看着谢棠在面前一面流冷汗一面吐的,真的是进退维谷。
谢棠吐完算是舒服点了,心里打算着一会儿还得收拾这边的残局,实在是对不起清洁人员。
再抬头看楚云亭真的是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责骂?哭闹?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去追究为什么对方不来拯救自己?
他做不到。
大抵哭闹发泄都只是因为确定被爱着而肆意撒泼。
楚云亭爱他?
他在最荒诞不经的梦里也没敢这么想过。
楚云亭自然流露出的怀念不似作假,但他爱的兴许只是记忆里那段戛然而止的时光。
岁月和遥远的距离,让这段记忆在他心中美化得面目全非。
也许在楚云亭那一刹那的想象里,自己虽然没有爸爸,但是院子里有一颗和他名字一样的树,每年在生日的时候开花。
那粉/嫩的花朵里盛满了无数岁月里的眷恋和希望。
可是他的童年里哪里有这样一颗海棠呢。
他童年里有的是阴暗的房间,饥肠辘辘的肚皮,发出怪味的衣物,和精神紧绷得让人恐惧的母亲。
他也曾希望有那么一株海棠啊。
谢棠终于把酸水吐干净了,扶着墙壁歇神。
这么吐了一场的功夫,他也好好的把自己的情绪拉回到正常的范围内。
再次看向楚云亭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什么陌生人。
其实本来就是陌生人。
“抱歉,失礼了。”谢棠说。
楚云亭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儿子,只能陪着说:“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做检查。”
谢棠说:“劳心了,没事。您还有其他事吗?”
楚云亭脸上有些羞赧,这种拒绝和冷漠他是能预想到的。
这是他的错。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楚云亭说,“我……我当时不那样做…你和你妈可能就…”
谢棠想起来楚衡说过的话,顿时毛骨悚然,以楚战骁那人的性格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个时候茹文已经进预产期了,如果那个时候打胎是什么情形你能理解吗?”
楚云亭说,这话说出来,其他的话也能顺利讲出口了。
“我最早是不能联系你们,有好几年,你爷爷看我看的比什么都紧。”楚云亭喃喃得说,“后来我就不敢见你们,你爷爷活着我离不了婚,家里还有个楚衡,我没脸见你和你妈。”
谢棠看着楚云亭,开口。
“我理解您有苦衷,也知道您为了我和我母亲做过努力。”
谢棠垂眸:“只是也请您理解,不管过去种种,您对我来说只是个不相熟的长辈。这就是全部了。”
楚云亭舌根发苦,说不出话来。
谢棠收拾好最后一点情绪,“如果您真的问心有愧的话,能够原谅您的人也并不是我,而是我母亲。”
两人在楼梯间相对无言。
谢棠的拒绝像是一道天裂横亘在他们之间,谁都无法接近对方半步。
这场父子间的初次谈话就这么草草结束。
谢棠回了病房, 楚云亭跟在他后面。于是时间终于可以拉回到现在。
楚衡和楚云亭在病房里面对面看着,谢棠在更里面的地方看着他俩。
怎么看怎么诡异。
楚云亭有些顶不住楚衡那种目光,东西放下就匆匆走了。
屋里就剩下谢棠和楚衡两个人。
楚衡狐疑地看了看谢棠,问:“你俩碰上了,说什么没有?”
“能说什么?”谢棠回。
楚衡不问了。
这之后的一天都变得非常奇怪,虽然谢棠还是照样该说说,该笑笑。楚衡总觉得谢棠不对劲。
明明心里头有事,却就那么闷着不肯说。
下午,楚衡陪着谢棠去换药,这一天都小心注意,伤口没再裂开,好好地愈合着。
楚衡是第二次见这伤,左侧腰一道狰狞的血痕,必然是要留疤的,里面还有点深,听说稍微偏一点就要刺到内脏了。
楚衡每看那伤口一眼,感觉都像是死过一回。
万一,差一点儿,这种词和谢棠的性命联系起来的时候,楚衡生平第一次这么害怕过。
如果,谢棠真的出了什么大事,那他恐怕也要犯下大错了。
他是真的要和谢茹文不死不休的。
谢棠换完药就到楚衡,他只是皮肉伤,只是面积比较广所以花了更久的时间。
两人换完药就回了病房,时间还早,楚衡这一天不知为何就是感觉不得劲,这下只剩下两个人,就想和谢棠好好唠唠。
他还没开口,病房门就又被打开了。
李临阳捧着束玫瑰就闯了进来,夏庐州在后面抱着箱水。
李临阳看到楚衡和谢棠,还没来得及和楚衡叙话,好好表达一下自己作为兄弟对他得以逃脱的恭喜,就先把那花献给了谢棠。真心实意的开口:“兄弟,我都听说了。你是真的牛/逼,铁血真汉子,如果不是锦旗来不及做好,我今天是一定要带来的!”
谢棠被怼了一脸乱七八糟的夸奖,莫名其妙地抱着一大捧玫瑰,看看李临阳,又看看楚衡。
他是真没想到平生第一次收到花,还是玫瑰,居然是男人送的,而且这男人还是李临阳。
楚衡一脸的不高兴,瞅着李临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捎带上朝夏庐飞过去好几个眼刀。
夏庐把水放下,生无可恋地看着李临阳跟谢棠诉衷肠,朝楚衡投过去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楚衡看不下去了,上去把李临阳和谢棠隔开:“别拉拉扯扯的,你们怎么知道的?”
李临阳说:“天诶,警车直接把你爷爷带走了,这么刺激的事如果不是你们家利用报社关系不让发,全天下都知道了好吗!”
楚衡一愣,他醒来之后就只是凭着一点点印象和周围人的念叨,大概知道了谢棠报警把他救出来,楚战骁是什么个情况还没来得及了解。
原来是直接被带走这么大快人心的吗?
嘴角立刻爬上一个笑容。
李临阳宛若看着变态一样地看着他。
楚衡背对着谢棠,谢棠只看得到他没反应,不晓得他脸上什么表情。
李临阳说:“哎,反正你出来了就好。你们俩后头有啥打算啊?”
这倒是值得好好聊聊。
四个人,谢棠和楚衡坐床上,李临阳和夏庐搬了个凳子过来,勉勉强强地在这小病房里开座谈会。
李临阳组织工作:“总之呢,一件一件事来,最新线报,你爷爷已经回家了。”
楚衡说:“不是抓走了么?这一天没有就出来了?”
夏庐说:“取保候审吧,岁数这么大了。”
李临阳说:“谁能解释下什么是取保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