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细蔷的手一下子攥紧。
她万万没想到是楚衡打来的电话,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接过楚衡打过来的电话了。
“你……”她开口,才说了一个字就发现说法不太对,“…你们还好吗?”
“最好带着现金过来。”楚衡没回答她的问题,“钱我之后还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态度拽的不行,简直让人发火。奈何周细蔷问心有愧,只得听她倒霉儿子的吩咐,大晚上的去找ATM机取现。
楚衡把手机还给小护士,道了声谢就回了病房。
他守着谢棠没多久的功夫,周细蔷就到了。
跟护士台问了病房是哪间,带着装着钱的包就走了过来。
站在病房门口,她又犹豫了,手数次举起又放下,始终下不了敲门的决心。
她尚且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楚衡微微低头看着她。
“你站在这,窗口有影子。”他解释了一下。
“哦……哦。”
说不上是尴尬还是紧张,周细蔷憋了半天也没把那句,你好不好说出来。只能傻了一样的把自己那包整个递给楚衡,“钱在里面,你收好。”
楚衡挑了下眉毛,抱着包往病房里走,周细蔷这才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楚衡打开他妈的包。把里头放着的现金拿出来点了点,一共两万。
楚衡对医院究竟要花多少钱没什么概念,但是现金太多确实不安全也没地方放。如果不是他现在身上没卡没手机,谢棠也还在昏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他也不会管周细蔷要钱。
他把钱收好,装到谢棠病床旁边的公文包里,就把周细蔷的包还给了她。
“谢了,钱我之后还你。”楚衡利用完亲妈就翻脸不认人,“你可以走了。”
周细蔷咬紧了嘴唇。
自从楚战骁被带走这个消息传出来,周细蔷就始终陷在一种不真实的震撼里。
稍微有点年纪的人会有一个习惯上的通病,那就是对于自己看人的眼光过于自信。
周细蔷,一个欢场上混出来的人精,打上次在谢棠家里见过他,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谢棠对楚衡的感情。
那个人的眼里清澈,并不因为自己是楚衡的母亲萌生其他的情绪,在自己试探性的挑拨离间后,自然而然地挂上营业性的假笑,礼数周全的和她有来有往地打太极。
更别说之前在工作上也还有一面之缘。
聪明,周全,温柔,忠诚。周细蔷从不吝惜自己对谢棠的欣赏。
然而另一方面,她和楚战骁的看法一样。
谢棠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
不是常有那样的说法吗?巨大的金钱和权势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周细蔷走过半生,看过多少纸醉金迷的男男女女,见过人销金如纸,也见过人一贫如洗。
按她说,那句话说的不对,不需要巨大的金钱和权势,钱这种东西的存在就永恒地影响着人。
富有的人因为钱势随心所欲,浪费奢靡。贫穷的人因为没钱节俭度日,吝啬抠门。
所有人都生活在用金钱构建出来的社会里,逃无可逃。
有些人为钱所苦,有些人因为富有而逍遥。
钱如此紧密的和人的喜乐悲伤联系在一起,予人生活,予人痛苦,予人快乐,予人自由。
楚衡的爱情如此浪漫动人,是因为他有金钱所赐予的自由而有余韵去爱别人。
至于谢棠,他太普通了。
普通人不是没有爱,只是那爱不仅平淡且少得可怜。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就足以将这爱消耗殆尽,还没尝到个中滋味就已经烟消云散。
久病床前无孝子,夫妻临难各自飞,不外如是。
这让这爱如何不廉价呢。
此时此刻,周细蔷看着床上的谢棠,内心有若狂风骤雨。
这个孩子拒绝了一切示好,愚蠢地和楚战骁硬碰硬,换来这么个结果。
如果日后身份败露,楚战骁记着今天这事未必肯认他。
不答应自己的条件,不出国深造或是给履历镀金。未来在社会上行走依旧如今日这样艰难。
到头来他什么利益都没得到,这是惨败。
周细蔷这样想着,却看到了床头悉心照顾他的楚衡,突然又觉得,谢棠还是赢了。
他赢得了爱情。
周细蔷一直站着发呆,楚衡给谢棠又擦了一轮脸之后才注意到。
他看着他妈脸上神色变化不定,非常不爽地轻轻啧了一声。
“你要想说什么,去外面说。”他走过去小声开口,“哥哥睡着,别吵醒他。”
周细蔷听到哥哥两个字,全身就是一震,再看楚衡的时候眼神里那种深层的恐惧和焦虑再也掩藏不住。
楚衡面色如常,不像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像是蓄谋已久,又像是不以为然。
周细蔷嘴唇都轻微的地发起抖来。
楚衡在楼道里找了个护工,谈好价格,让他暂时看护一下谢棠。
这一层的楼道到处摆着那种可以当简易床铺的伸缩椅,四仰八叉地睡了一地的人。还有红着眼睛守夜的。
楚衡有些奇怪,按这一层的病床入住率,不该有这么多人陪床。
付钱的时候护工和楚衡闲聊了两句,说这边好些都是icu那边的人过来休息的,那边不让摆床,怕堵着通道。
旁边有熬夜的病人家属打趣:“能住icu的都挺有钱的,一个人跟着一水的孝子贤孙。”
楚衡没接他的话,带着护工先去了谢棠病房。路上那护工还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有钱的谁来这跟你挤位置,有病。”
楚衡莞尔。
护工进了病房查看谢棠的情况,和楚衡说:“别太担心,没什么大事,这种小伤好护理的。”
楚衡真心实意地说:“麻烦您了,他要是醒了我没回来,你就跟他说我去……做检查了,很快回来。”
那护工跟他比了ok的手势,让他放心去吧。
楚衡点点头,和从刚才开始就异常沉默的周细蔷去了医院的楼梯间。
走廊人满为患,这里倒是僻静。
四下没人了,周细蔷再也克制不住情绪,强作镇定地朝楚衡发难:“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楚衡往墙边一靠,反问:“什么我什么意思。”
周细蔷:“别跟我耍心眼,你知道谢棠是什么人了?”
楚衡笑出声:“你文件都送到跟前来了,想趁着我被楚战骁关着把谢棠弄国外去,你觉得我还能不知道。”
周细蔷色厉内荏地骂:“那是为了你们俩好!就他那学历和工作,你们能处的久吗?”
她在扯谎,把自己的真实目的隐藏在一句冠冕堂皇的话里头。
楚衡在病床旁边的柜子看到那份文件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妈多半是知道谢棠是楚云亭的儿子了。
棒打鸳鸯从来不是他这个母亲的风格,暗度陈仓才是。
“你不用演了,你在乎这个?”楚衡不屑,“我就是看上个收破烂的,你也只关心我品味如何,你什么时候打算起这么俗的事了?”
周细蔷还欲争辩,楚衡却先打断了她:“我也是大人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虽然一直觉得你这人不咋地吧,但是也觉得你没有什么错。”
周细蔷一愣,猜不到楚衡后面的话。
楚衡看着他妈,这么多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的,但是你一直拒绝让任何东西束缚自己,拼尽全力让自己活得舒服。确实是挺酷的一件事。”
周细蔷多少话都被堵了回去。
她面色古怪地看着楚衡,仿佛他刚才不是夸她,而是喂了她一只苍蝇。
真的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憋出来一句:“你就是想说,老娘潇洒了这么多年,就别他妈在这个时候摆家长的谱了,是不是。”
“哎,这才是我亲妈应该有的智商。”楚衡捧场,“行了,开场白结束。谢棠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你就别瞎打算了,就这样。”
他看着周细蔷,勉勉强强退了一步:“严格来说我也是你用钱把我拉扯大的,作为报答,我会给你钱养老的。其他我们就各走各的路吧。”
楚衡自觉话已经说完,准备回病房了。
周细蔷最后在他旁边说:“你知道什么。”
楚衡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周细蔷的侧脸,这女人陷在一种恐惧的情绪里。眼神里有少见的脆弱和彷徨。
楚衡沉默,拍了拍她妈的肩:“……那就祝你敢做敢当吧,别摆出这种样子,让人看不起。”
周细蔷侧过身看她俊美的儿子,狠狠地抓着她:“你知道了?!”
楚衡不回答,顾左右而言他:“你以前讲人为什么可以活的潇洒是怎么说的来着?”
周细蔷根本没心思听他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回我话!!你知道了??!”
楚衡看着她,“你说人之所以活得潇洒,是因为有钱。”
他歪头指了指病房的方向:“你看到我哥你还不明白吗。他带着一票警察,当着楚战骁的面把我给救出来,你见过这么潇洒的事吗?”
“不被欲/望束缚,一样可以活的潇洒。”
楚衡觉得说了一句十分牛/逼哄哄的话,突然就有点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