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看着她爆怒的样子,毫不惊讶:“我没有这么说,您又在恼火什么呢?”
谢茹文吼完,目光中出现一丝悲意,她被控制着,不能像往常那样出手打人,扔东西。那些被隐藏在这些暴力后面的懦弱和惶惶不可终日终于露出了其真实的面目。
“你就是为了这样,来羞辱我吗?”她问,语气里的悲痛沉重地压着人喘不过气。
“不是的。”谢棠开口,“我只是希望…您能听听一些话。”
谢棠睁开眼,血淋淋地撕开他和谢茹文之间最为糟糕的过往:“您一直在为我七岁的时候,把我关在家里的事内疚。是吗?”
谢茹文瞳孔急缩:“…你胡说什么!那是你自己跑出去了差点摔死,是你自己要把家丑扬出去的,我有什么内疚的!”
谢棠不理谢茹文的抢白:“我小时候,没出过门,后来上了学才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他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知道家里会有干净的食物,会很敞亮。知道洗澡要用香皂。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童话书。”
“我那个时候怨过你,真的。”谢棠轻轻地说:“我在想为什么你不这样对我,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
他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什么受惊的怪物:“然后,我大了一点,自己能做家里的事了之后,我才明白。你也许不是不爱我。”
谢棠看向谢茹文,眼里有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是生活太难了对吗?你一个人,外婆外公也嫌我们丢人不肯来了,你每天上班回来,一堆的杂事,要做饭,要洗衣。你把我关着,你不是想虐待我,你是害怕我也不在了,是吗?你其实也很害怕,你害怕带不好我。”
谢茹文开始哆嗦,她经年累月累积出的盔甲被这几句话戳出了裂痕。
她从来不听谢棠说什么,有什么好听的呢?这个孩子只会有一堆堆处理不完的麻烦。
小时候肠胃不好喜欢肚子疼,在床上整夜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上学之后,好几次不走大路回来,和同学玩走小路,摔得一身的泥。
然后上学的时候得流行病,水痘。非典那年他读高中,住宿制,结果在学校里发起烧来。
这个孩子一直在生病,一直在出状况。
她多害怕啊,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她刚刚大学毕业,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她怎么能养育好另一个人呢。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这个孩子终于长大了。他终于不像是一个弱小的小猫崽一样看起来稍不注意就死了。
他开始伤她的心,他开始变着法的伤她的心。
她拿着刀冲过去的时候,是真的愤怒,真的生气,还有着说不尽的伤心。
这感觉她太熟悉了,这么多年,每一次面对谢棠,她从来没有压抑过自己这样的脾气。
无论是他做了什么错事,或是生了什么病,好像她只要去骂,去发泄,这些麻烦就会被她的气势威慑,就会不再令她烦恼。
这次本该也一样,可是她气得实在是太狠了,她居然拿上了刀。
其实在刀尖感觉戳到什么东西的时候,她握着刀柄的力气就散。
她只是想吓吓他,就像往常一样,她只是想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可是她的身体却停不下来。她被惯性带了一步,那红色的血就溅到了自己的手上。
那么多,谢棠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血,她把他带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他流过那么多血。
谢茹文什么都不说,她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她做了太久目中无人的家长,已经无法向孩子说出什么道歉的话。
好在谢棠要的也并不是这个,他看着谢茹文,带着一点哭腔缓缓地说:“妈,我本来也是,可以很爱你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谢茹文的那一刀,握着刀柄的,不止她自己,还有那多少日夜中积攒的苦痛和不甘。
把她推向最后那一步的,也不止是身体的惯性,还有那顽固如磐石一般的,家长的傲慢。
和解的事情谈的很顺利,谢棠不过就是想让谢茹文能够听进去他几句话,其他的方面什么都没要求。
谢茹文哭完之后就变得异常地安静,配合度极高,搞得到最后谢棠自己都有点不太适应。
万幸这件事还是解决了。
出了审讯室和楚衡徐静回合,谢棠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在这楚衡行为还是收敛了许多的,只是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徐静在一边大呼小叫说他俩没羞没臊。
这样就挺好的了,谢棠想,虽然生活上还有一堆的事,还有很多后续的事等着要处理,但是现在这个结局已经是最好的了。
三个人一行准备从派出所离开,迎面就走来两个人。
楚云亭和周细蔷。
楚衡眉毛一皱,就挡在了谢棠前面。看着那两个人问话:“你们怎么来这了?”
谢茹文和楚战骁是两个不同的分区的事,自然也不是同一个派出所。
楚云亭看到谢棠,整个人就变得迟疑了很多,上次在谢棠跟前吃的闭门羹他还记得。
这个孩子不会接受他。
饶是已经清楚地很了,楚云亭还是尝试性地开口。“我……我才听说你和你妈的事,想来看看。”
他面色有些迷茫和羞愧。“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周细蔷在一边沉默,她陪着楚云亭一起过来,其实也还想找理由见下谢棠。
“算了吧。”楚衡比谢棠先开口,“人家还不一定愿意见你们。”
楚云亭和周细蔷都面露尴尬。
谢棠被挡在后面,此刻开口:“你想在派出所见我妈吗?”
楚云亭先是一愣,然后就着急地想要解释,谢棠又开口,“你要见她等后面法院不起诉之后放人吧。你现在也见不到人。”
他看向楚云亭开口:“多少给彼此留点体面吧,楚先生。”
楚云亭停在原地不知所措,谢棠楚衡和徐静没理他们就走了。
经过的时候楚衡还不忘跟周细蔷说了一声:“钱我已经支付宝转给你了,拜拜。”
周细蔷被气个好歹。
三人上了出租车回医院,路上大家话都不多。徐静自觉的跑前面去坐着,留给这对小鸳鸯一个独处的小空间。
谢棠握握楚衡的手,两个人就这样靠在了一起。
然后是出院,开庭,因为对谢茹文采取不起诉的决定,当场人就放了。
楚衡陪着谢棠在法院门口接到谢茹文,对方下了阶梯之后,看看楚衡又看看谢棠。终究是一句话都没说。
她已经知道,自己无法干预任何谢棠的决定了。
住宿的问题,因为谢茹文着实是受了几天惊吓,于是就暂时住在谢棠之前租住的小房间里。楚衡和谢棠暂时找了个短租的套房。
楚云亭和谢茹文再次会面安排在了一个下午,地点是一家商场的餐厅。
谢棠把这件事跟谢茹文讲的时候,她正在家里擦桌子。听完之后手顿了很久,人就这么站着发呆。连谢棠都觉得是不是她根本就不想见楚云亭的时候,谢茹文才用几不可查的声音说了句好。
去的那一天,周细蔷、楚衡和谢棠也都在。隔着远远的两个位置,只是为了注意那边的动静。
楚衡觉得这个场景实在是诡异,倒是周细蔷和谢棠两个人老神在在,你来我往,特别自然。
楚衡实在觉得有点不自在,趁着周细蔷去卫生间的功夫,拉过谢棠就跟他嚼舌根:“你没事吗?你不乐意我们就走啊,你不用给我妈面子。”
谢棠无奈的看了看楚衡:“你妈也是为你打算,而且我妈和楚云亭还在那边。”
楚衡炸毛:“她那是自以为是地为我打算!我跟你说真的。”楚衡压过来看着谢棠的眼睛,“这些事你不愿意管咱们就别管。不然你心里难受又自己憋着。算我求求你了,你考虑别人自己之前先考虑自己吧。”
谢棠看看他,忽然笑了:“我要是真难受了,我就再找你哭,成不成?”
楚衡:“…………”
周细蔷回来的时候,谢棠依旧老神在在地在那吃菜喝茶,还知道招呼她常常刚上的点心。楚衡红了一张脸,也不跟个小白眼狼似得盯着自己了,在那乖乖吃饭。
苍了天了。
周细蔷古怪着一张脸,坐下来。看着谢棠跟看着鬼一样。
确实可怕,这人怕不是专克楚衡的吧。
楚云亭和谢茹文那边,一桌子菜,都是瞎点的,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只碰过面前的那杯水。
时间真的是过去太久了,沧海桑田,两个人面对面,楚云亭还有当年的神采,谢茹文却已华发丛生,老态毕现。
他们在时光的另一头再见,已经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茹文……我……”楚云亭开口,“我………………我很是……很是对不起你。”
谢茹文有些发怔,她从没想过此生还有机会见到楚云亭。
谢棠和她说当年的事,说楚战骁的作为和楚云亭当年托付人保护他们的事,在她听起来都那么不真实。
心上人变成负心汉,又重新变成忍辱负重的苦命人。
她怎么能接受呢,她痛苦了这么多年,折磨谢棠折磨自己,生生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现在却来告诉她,这一切的根源,楚云亭是一个这样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