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这么冷,为什么不好好躺在被子里?连火也不叫下人烧起来,你是成心想把自己冻死过去吗?”
莫时烟摇摇头。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还好。”
左手忽然被握住,对面人皱眉,说:“还好?你的手都冷成了冰块,你还说还好?我看是那些下人见你没了主导权便开始不以为然起来,连自家主子的姓甚名谁都忘记了,你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莫时烟低声地说:“……今天是月笙的生辰,他们忙乱了一时忘记也是情理之中……”
“你还在为他们找借口,是不是他们把你活生生埋进土里,你还要好心说什么情理之中的借口为这群人开脱?好,你不责怪他们这番无情无义,我去讨这个理。”
见此,莫时烟连忙拉扯住对面人的衣角,几乎是苦苦哀求了。
“事已至此本来就无可挽回,这世界上谁能躲过人走茶凉的结局?不要再去纠缠是非了,我不想让这最后的局面弄得这样难看悲凉。”
说着说着,莫时烟情绪激动又忍不住猛的咳嗽起来。
对面人抿嘴,不言不语良久,最后还是将半趴在床边莫时烟扶回去,为他盖好身上的被子,叹息道:“我把火盆烧起来,你等会把药喝了睡一觉,这些日子就不要那些下人来伺候了,由我照顾你。”
莫时烟摇了摇头。
“易兄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自行离开莫家山庄,就不要在我这个垂死之人身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了,免得不小心沾染上了晦气……”
对面人皱眉,说:“如果你能少说一两句这样的丧气话,我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很快气绝身亡。”
莫时烟呆了一下,缓缓低下头,低声地说:“抱歉……”
“先喝药吧,别再东想西想了。”
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动弹不得的凌余怀,看着面前虚弱到连喝药的碗也端得发颤的莫时烟,只觉得有千般万般的感情攥一起。
尽管是以第三者的角度,但面对这段过去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无比真实。
没等从这段画面里回神过来,眼前的时间又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盛着乌黑药汤的碗啪嗒一声被摔在地上,莫时烟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本就惨白的脸庞更加雪般没有血色,他望着对面的人,唇抖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手腕上有那么多深深的伤痕?”
凌余怀听见自己平淡地说:“我是至阳之体,身上流的血有缓解寒毒侵入五脏六腑的功效,每天只要喝上一些,你的命就能多长一时,只是流点血,不碍事的。”
莫时烟几乎是要死过去一样悲哀,他情绪激动,因为时常咳嗽,导致声音听着很是嘶哑。
“像我这样的废人,不论是出生还是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一点用处都没有,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割.腕滴血续命……求你走吧,离开莫家山庄,不要再接近这样的我,不要再为这样的我作无用功了!”
莫时烟想要推开身边的人,却被对方紧紧抱住,被其坚定地安慰道:“谁说你是废人?每个生命都有他存在的理由,没有什么人生来就是该去死的,如果你始终找不到,那就让我来成为你存在的理由。”
“……”
听着这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话,莫时烟只觉得身心都要倒进对方的话里,他抿嘴,在小心翼翼的温柔怀抱里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泪。
凌余怀看着眼前的画面不断地变化着。
他看见在易千秋的照顾下,莫时烟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虽然还是消瘦,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一双眸子里有时也出现了些许的笑意。
直到有一日,易千秋拿出了一本书,封面上题名着《醉梦千年》,易千秋告诉莫时烟,这是他找到的唯一能治好好他的病、救回命的方法,只要一步一步成功练到最后一层,就能脱胎换骨最后起死回生。
莫时烟很高兴,即使易千秋告诉他练这种邪门心法的过程中有很大几率会死,他也还是很高兴。
虽然这个成功的把握低得可怜,但至少不用再每天看着易千秋因为割.腕滴血为他续命,而脸色继续苍白下去了。
但凌余怀却在此时此刻有了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他隐隐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极不好的事情,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阻止莫时烟从易千秋的手里接过那本邪门秘籍,却忘记了此时的他根本就动弹不得没有任何主动权。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莫时烟翻开那本秘籍,然后自己再次被一片黑暗不可违背地笼上双眼。
等再睁开眼时,便是沉得看不清五指的夜,而莫家山庄里,莫时烟拿着一把半人高的黑色镰刀,向头顶的红月展示这无尽嗜血惨烈而又扭曲病态的杀人景色。
那些为莫家山庄做事的奴仆全都死了个精光,或残腿、或断手、或无头地倒在地上,就连他的父亲庄主莫非常和小弟莫月笙也都无一例外的惨死。
大滩大滩的血染红了皑皑白雪,莫时烟就在这尸山血海里笑得癫狂,一声声令人作呕,却隐隐好像木偶般空洞。
直到他忽然被一把长刀从背后捅了进去,咳出血染湿了前襟,那癫狂的仰天大笑才突兀停止,通红双眼立刻从滔天杀意里清明起来。
他望着周围由他一手缔造的人间地狱,浑身颤抖,手里的杀人凶器黑色镰刀掉在地上。
“……这些……怎么可能是我做的……”
背后的人却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说:“没有错,这一切都是你在走火入魔时做的。”
莫时烟在说话,但却好像要死去了。
“……为什么?”
背后的人用一种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语气,平淡地说:“用至阴之体的心头血来为绝世名刀开光,是血祭方式里最好的。”
话音刚落,刀就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
莫时烟宛如风中残烛般倒了下来,躺在血水里,他的眼睛始终是睁开的,眼里还带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开来的绝望,泪无声地从眼角流下,已经没有了气息。
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着起火来,火焰吞噬着可见的一切,一个人忍受不住烈火的炙热,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想要逃,却被易千秋转身一刀了结了性命,直直地倒在越来越猛烈燃烧的火海里,是之前侥幸逃过一劫的继母玉香。
易千秋皱眉,厌恶地说:“污秽的血。”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莫家山庄被烈火烧得七七八八,凌余怀站在那里,看着莫时烟的尸体在火海里烧了一寸又一寸,直到连一抹灰也看不见,真正消失在眼前。
周围已经不再,只留下大火过后的凌乱焦土,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无论是美好、还是悲哀、又或是快乐,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时过境迁的过眼云烟,消失在时间的漫漫长路里……
明明身体已经恢复了主导权,凌余怀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好像魂连同这场大火都一起烧没了。
他觉得眼前变得模糊,有什么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来,不能闭眼,不能离开。
恍惚之间,好像听见莫时烟在他身旁,笑着说话:“易兄,我觉得自己最近身体好了很多呢,或许,我真的可以在春天同你看见一池白莲竞相开放的美丽景色了。”
凌余怀仿佛坠入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之中,耳边有欢笑声、有叹息声、有悲哀声,一直在不断持续,穿过耳朵,攥碎了心。
镰刀的锋利刀刃勾住脖子,莫时烟在背后,他轻声呢喃道:“那段给了我希望又转眼间把它残忍摧毁的过去……你记起来了吗?”
“我以为……我要一直这样半死不活的存在着,还好,终于等到你了呢,是你抛弃了我在先,不管我现在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愿意答应对不对?那就留下来……留下来一直陪着我吧……就这样一直陪着我直到永远……”
☆、扭曲
就在锋利的镰刀刀刃即将在凌余怀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致命血痕时,一声冷冷的语句突然响起。
“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他还没有兑现三日前对我许下的一个承诺,而我又是一个小气的人,所以谁也不能不说一声就这样将他私自带走。”
一处空间似乎被强迫扭曲,然后粗暴地撕开出了一条细缝,一个棕色身影强行进到这幻境来,竟然是关缄默。
只是此刻的他显然比之前要糟糕许多,那身沙漠人常见的便于打斗的劲装风尘仆仆,脸上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疲乏。
尽管如此,但那抬起,直盯莫时烟的眸子依然一如既往的凌厉野性,流露着毫不示弱的威胁对峙。
莫时烟突然见着有人竟然突破进了他创造的幻境,不禁怔了一下,手里的动作也停滞了一瞬。
而关缄默拔出腰上随身携带着的一柄没有剑鞘的黑色残短刀,咬扯开缠在上面的粗糙灰麻布,布条落在地上,刀身上迸发出一股极其压抑的阴暗灵力,向外一圈势如破竹地强悍蔓延开来。
只听见霹雳一声雷鸣,响动了山峰,震撼了河川,似乎连天都受到了影响。
也正是得益于这仿佛要毁天灭地的一声雷鸣,才终于将深深陷入幻境里的凌余怀顷刻间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