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习惯吧,环境稍微乱了点。”江北倒了杯热茶,把两人的筷子放进了涮了涮。
“还好。”
筷子涮干净了,江北递给他一双,“给。”
沈慕南伸手去接,指尖有意地撩了下江北的手背,直男心大,江北就觉得痒了一瞬,压根没多想。
“比起那些高级餐馆的讲究排场,这些小店算是很实惠了,就上次咱碰面的那家素食店,贵得要命,我都没吃饱,那些个客户老板问我,江师傅这里的饭菜还行吧,我能说啥啊,我就得硬着头皮说,好吃,特别好吃,跟在老板后头长见识了。其实,吃进嘴里也就那样。”
末了,他又感慨道:“在这社会上混,人都变虚伪了。”
沈慕南闷不吭声地在听,偶然扯一下嘴角,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一会儿的功夫,他们的锅底和菜就都上来了,沈慕南不吃辣,江北嗜辣,鸳鸯锅底正好一人一边。
辣锅带劲儿,江北额头上辣出了一层汗,他抽了张纸胡乱擦拭,嘴里呼哧呼哧地说:“我还记得张姨最拿手的那道辣白菜豆腐汤,汤喝完了,那汤底全是辣椒碎儿,回头能便秘三天。”
“张姨是双庆人。”
“对,双庆人就爱吃辣,他们那儿都没有鸳鸯锅。”
聊到了轻松话题,沈慕南明显没刚才那么嫌弃,有时还能接上几句话。
“脑花吃吗?夹一块尝尝。”
江北的碗里放了坨油红油红的脑花,刚从辣锅里捞上来,上面沾了不少花椒。
“这玩意儿就得涮辣的,不然太腥了。”江北用筷子挑了一小块放在沈慕南碗里,指甲盖那么大,“你尝尝,全是蛋白质。”
见沈慕南愣着没动,江北也意识到刚才的举动过于亲密了,他自己别扭,更怕沈慕南别扭。
“忘了,你不能吃辣。”江北赶紧替自己圆了场,意图夹回那块脑花。
沈慕南倏地抓住了江北的手,由于常年雕刻,江北的手上密密匝匝布满了老茧,不似女人那般柔软无骨,完全就是别样的体验。
此情此景,遐想万分。
江北缩回手,眼睛还盯着那盘子里的一小块脑花。
沈慕南不觉失笑:“偶尔吃点辣,没事。”
直男江北心宽体胖,眼睁睁看着沈慕南的修长手指夹起那块脑花,优雅地送进嘴里。
“味道还行吧,我吃火锅必点。”
沈慕南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抿抿唇,“还行。”
“你爸身体还好吧。”江北随口一问,手上也没闲着,正往沸腾的锅里丢鹌鹑蛋和百叶。
本来好好的平和氛围,陡然间就冷却了下来。
沈慕南眼眸发沉,有些嘲弄的口吻,“是你妈让打听的?”
江北抬眼看他,讷讷地说:“随、随便问问的。”
时间突然凝滞了几秒,片刻后,沈慕南自嘲一笑,“你永远都是一副窝囊样儿,胆小怕事,自私到骨子里。”
江北低头吃碗里涮好的菜,不接他的话。
这么多年,江北其实自问过无数遍了,如果时间能倒流回去,他一定会勇敢地告诉沈父,是他把弟弟弄丢在了火车站,求求你们快去找他,他也不会因为心虚而故意躲着沈慕南,任由他在那样的家庭里孤立无援。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他回不到小时候去,如今面对沈慕南,他永远都得揣着一份心虚。
很长的时间里,两人僵持无果。
桌旁不时有人影走过,沈慕南的耐心也在彼此的无言中一点点消失殆尽,他把手边的水杯故意推倒在桌,杯里的水顺着桌角自成一股,滴答滴答往下流。
江北终于有了反应,连抽了几张纸把桌上的水渍擦拭干。
沈慕南却霍然抓住了那只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江北只觉得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慕南。”江北愣愣地喊他的名字,“疼。”
沈慕南脸色微变,稍稍松了点力气,略显无力地说:“真没用。”
江北趁机抽回了手。
沈慕南再没说一句话,而是起身离开了,江北不去看走远的人,埋头把桌上还没下锅的菜全都倒了进去,辣锅放些,清汤锅里也放些。
旧事重提有什么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第9章 撩拨
江北吃完火锅就回了工作室,那俩都在午睡,卷帘遮挡住了外面的明朗日光,室内光景模糊,一切摆设都成了虚化,时间在这样的暗沉里渐渐沉淀了下来。
嘀嗒嘀嗒,很慢很慢。
大勇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地响,一下一下发力刺激着耳膜,小闫则是安静地蜷在沙发角里,身上盖了件衣服,江北走过去,替他把滑落到肚脐下的衣服往上拢了拢。
小闫哆嗦了下,猛地醒了,皱着眉问:“都吃完了?”
“嗯。”
“对了北哥,刚才你弟弟过,留了张名片,让你晚上联系他。”刚睡醒,小闫的声音略显迷糊。
江北接过名片,快速扫了眼。
“你是不是跟你弟吵架了?我看沈先生脸色不太好。”
“没有的事。”
“唬谁呢!”小闫去饮水机前给自己接了杯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你是没见着你弟刚才的样儿,我都以为这单子要黄了。哎?不会真黄了吧?”
“瞎操心什么,黄了就黄了呗。”
“得,就你财大力粗。”
一下午江北都不在状态,灵魂像是出了窍,一会儿游荡到杨馨那儿,一会儿又漂移到沈慕南那儿,这两人真是得了通天的本事,把他心里搅得乌七八糟的,恨不能跑到珠穆朗玛峰上跳个伞,好发泄一通。
晚上到了家,江北简单给自己炒了两个菜,又开了瓶啤酒,一个人自斟自饮,恰恰是这种孤独的无人时刻,才更加觉出了失恋的心酸。
啤酒喝到一半,江北去房间里把存折翻了出来,这些年七七八八也攒了四十来万,本来是打算留着结婚用的,也不必摆什么酒席,拿着这些钱去欧洲潇洒挥霍,只要是她相中的,都给她买下来。
命运多嘲讽,才不过大半年,他跟杨馨就已分道扬镳。
江北收起存折,把杨馨的东西全都收拾了出来,等她明天过来取。
名片上的那串号码下午就存进了手机,江北站在阳台上瞭望街景,对面是个巨型霓虹广告牌,闪得他眼睛都快瞎了,路面上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呼啦啦来,呼啦啦去,好不热闹。
犹豫了半晌,江北还是给沈慕南回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才传来了低沉的男声,“什么事?”
“你让我晚上联系你,你有什么事?”
“明天到我公司来,”话毕,沈慕南顿了几秒,颇有些漫不经心,“谈谈合同的具体事宜。”
这多少令江北有些讶然,中午的那顿火锅没吃爽,他还以为这单子黄了。
“什么时候?我明天上午有事。”明天上午杨馨要来拿东西。
沈慕南声色平淡,“那就下午。”
“好。”
那边啪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是一阵急速的嘟嘟嘟忙音。
翌日不到九点,杨馨就过来了,江北帮她把东西拎到了楼下,默默看着她上了出租车,两人除了见面时的敷衍寒暄,以及最后的那声“再见”,再没说旁的话。
江北这心里空荡荡的,这段感情里,他虽没有倾出全部精力,但毕竟是投入过感情的,如此收场,怎能不寒心?
寒心归寒心,饭还是要吃的。
中午给自己做了顿丰盛的分手饭,就着油焖大虾、京酱肉丝、水煮鱼……,江北把这大半年的感情全给稀里糊涂地咽进了肚。
再闭眼睡个午觉,醒来后又是晴空万里。
他是被他妈的电话给吵醒的,说是一会儿要有暴风雨,让他记着点关窗户,他含糊地应付了声,看了眼时间,都快两点了。
外面狂风骤起,乌云压城,估摸着很快就要落雨,晴空万里没盼着,老天却赏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也算是他分手第一天的纪念吧。
江北利索地收拾了一番,带了把伞就出了门,还没能走到地铁站,雨点子就啪嗒啪嗒地落地了,大风不减,伞被刮成了碗状,一个劲儿地拉着江北往反方向。
这种恶劣天气,伞根本不顶用,江北索性收了伞冒雨狂奔,脚下溅着水花,衣服湿乎得起了烟,感觉像在水里淌。
好在站台里的人大多跟他一样狼狈,江北这身惨状不算独特,裤兜里塞着的两张话剧门票也浸了水,日期什么的全都被模糊掉了,江北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到了中盛大楼,前台接待第一时间就远远地锁定住了他,江北迎着前台的困惑目光走上前。
“你好,我找你们公司的沈慕南。”
前台小姐上下打量着他,是个模样周正的男人,联想起公司内部传闻小沈总是个男女不忌的主儿,眼睛里透过一丝精明,含笑问道:“请问跟我们沈总有约了吗?”
“约了,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前台小姐保持微笑,“我帮您打一个吧。”
江北点了下头,眼睛四处扫了圈。
通完电话,前台小姐的笑意更浓,招来一个保安让他给江北引路,江北道了声谢谢,就跟在保安大哥后面上了二十八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