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午夜过后仍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居民楼之外,这个夜晚似乎和过往的千万个夜晚并无什么不同。
对辛然来说,唯一点特殊的是,二十八年来,人生第一次有人陪他煲了“整年”份的电话粥。
严晏避开客厅里仍坚持没睡的严宁之和燕婉,躲到了阳台,场景像极了刚过去的那年中秋。他在十一点五十五分给辛然拨了这个跨年电话,年轻男人低沉好听的嗓音带着笑意,贴在辛然的耳边讲话:
“宝贝儿,新年快乐!”严晏勾着嘴角,幼稚地邀功,“我是不是第一个?”
在倒数刚刚结束的瞬间,辛然的手机就作妖似的震动个不听,想来也是亲朋好友的祝福短信,但他仍舍不得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看上一眼屏幕。
他笑道:“嗯,你是第一个。”
严晏很满意,满意之后就容易得寸进尺:
“那辛老师,给我准备压岁钱没有?”
“少侠,多大岁数了还要红包,脸红吗?”
严晏据理力争:
“我现在可还是在读大学生,而且是刚刚失业的在读大学生,典型的无经济能力者,在彻底走进社会大家庭之前,再要个红包怎么就不能理直气壮一点儿了?”
“嘁,真是张口就来……”辛然笑骂,又觉得就这么给他压岁钱吧,有点吃亏,于是摆出了长辈的架子,要求道,“想要红包也不是不行,总得讲两句吉祥话来听听吧?”
王川一人独霸客厅,拉抻了躺在沙发上,一腿搭在沙发靠背上,摆了个十足“四仰八叉”的造型,两眼放光地盯着手机,手下一刻不停地戳着屏幕,自己在那儿热闹着。
辛然背靠阳台护栏,换了只手拿电话,把冻僵的手揣进兜里,一边观察王大胖的趣味行为,一边等着严少侠的拜年话。
严晏在另一头也换了个站姿,心里想:果然在他家宝贝儿身上,占不到白来的便宜。
他愉快地轻笑一阵,顿了顿,仔细措辞道:
“新的一年——”
“祝我的辛老师,桃李满天下,春晖遍四方。”
“祝我的辛然,岁岁平安,一生喜乐。”
“祝我的宝贝儿,走到天涯海角有穷时,与我相思无尽处。”
严晏的声音很轻,里面的感情却很重。
辛然抓紧手机的那只手冷得不行,一双映着温暖灯光的眼睛却泛起了热意,他喉咙有些紧,一边抑制不住的鼻头发酸,一边压不下上翘的嘴角。
他的少侠,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辛然做了个深呼吸,声音有些喑哑地说:
“少侠这是……背着我补课了?”
“嗯?被发现了吗?”严晏老实道,“我补习了你的课件,文学功底扎实了不少,辛老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
辛然却难得没在这时与他调侃,只呢喃道:“……少侠。”
严晏发出一个鼻音:“嗯?”
辛然顿了顿,又叫:“严晏。”
严晏轻笑:“嗯,我在呢。”
辛然在严少侠看不见的地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似的支支吾吾道:
“唔……老公。”
严少侠也在辛然看不见的地方,炸成了一朵C市禁止燃放的烟花。
他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嗯?怎么了?”
辛然脸上发烧,却罕见地没打退堂鼓,他接上自己的话音:
“你知道我们文人都是怎么表达爱意的吗?”
严晏听见“爱意”两个字,心跳就快了起来,他顺着辛然的话问道:“怎么表达?”
辛老师沉默了两秒,摇头晃脑地开起了诗词大会: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他顿了顿,笑道:“听得懂吗?听不懂没关系,我给你翻译翻译。”
“我想……身边有你相伴。”
“我想……一生……身边都有你相伴。”
严晏连呼吸都有点颤抖。
他的手下意识地捂上心口,感到了从未有哪个时刻像此刻这样的、强烈的律动。
他闭上眼,不去看屋里的燕婉和严宁之:“怎么办……这才第一天……”
辛然发热的脸皮被冷风凉得差不多,心里却想:一把年纪,说这些话也不害臊。
可仗着严少侠眼不能至,他还是虚张声势道:
“再老实待几天吧,回来就……唔,回来陪我看电影。”
严晏还沉浸在刚才来之不易的旖旎里,可辛然话题一转,严少侠下意识地就有求必应了起来:
“好,看。那四个贺岁档是吧?都看,我们看他一天。”
“得了吧,你坐得住,我还坐不住呢。”辛然被他逗笑,那股子腻歪劲儿终于散了,“就看那个,唔,福寿神仙。”
“嗯?”严晏反应了两秒,“你说《百禄神仙》吗?”
辛然啊了一声,说:“对,对。”
“行,那就看这个,喜庆。”严晏想起刚才看春晚时的开场小插曲,笑了,故弄玄虚地问,“这电影里的小神仙是谁演的你晓得伐?”
只图开怀一笑不看演员阵容的辛然当然不知道:“唔,你演的?”
“噗,我倒想,那我还能再养一个你。”严晏笑道,“没人找我演呀。”
辛然嘁了一声:“出息,所以呢,谁演的?”
严晏答道:“姜米。”
“唔,”辛然一头雾水,“谁?”
“今晚春晚开场看了吗?”严晏虽然今天第一天知道这个人,但还是装出一副混圈好多年的语气解释道,“有俩虎牙的那小年轻。”
辛然哦了一声:“怎么了,少侠,你追星吗?”
严晏赶紧“不不不”,然后说:“不是我追,我妈追。”
“唔?”辛然觉得稀奇,挑起半边眉毛,确认道,“你说燕老师?追星?追一个小年轻?”
严晏在电话那头确信无比地嗯了一声。
辛然笑道:“我还真不知道,燕老师原来挺潮的呀。”
“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严晏学着辛然日常时候那样“啧啧啧”了几声,给辛然打着小报告,“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喜欢不喜欢他。”
辛然莫名其妙:“为什么问你?你怎么说?”
严晏立马撇清关系:“还能怎么说,当然说不喜欢啦,不追这样儿的。”
辛然尾音上翘地哦了一声,又问:“那少侠,你都追哪样儿的?”
“哈!我发现你真不愧是他俩的学生,问我的话都一样。”严晏吐槽完,又稍稍压低了声音道,“我说要你这样儿的。”
辛然顿了两秒没说话,严晏还怕他听不清,又咬字清楚地重复了一句:
“要追也追你这样儿的。”
辛然实在是冷得坚持不住,拉开阳台门进了屋,把王川赶到沙发的角落里,自己大爷似的坐着,一脑门儿官司地质问严晏:
“你跟你妈、我的燕老师说,你、要、追、我、这、样、的?”
严少侠斩钉截铁地嗯了一声,过了两秒说:
“他俩叫我了,得先挂一下——请问新一年新的辛老师,能否批准我过八个小时再给你打?”
辛然被这一串绕口令似的申请绕晕了头,晕晕乎乎地批准了他。
挂了电话起码半分钟,辛然才终于想起,似乎自己该在心里把严少侠骂上一骂。
还没过门儿的准老攻是一位为爱降智的沙雕小年轻,他该如何是好?
正发着愁呢,一旁的王川不怕死地用脚踹了踹辛然的膝盖,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哥,把人喊回魂儿了才说道:
“哥,新年快乐。顺便提醒你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忘了?”
辛然被问得满脑袋问号,下意识地看了看一眼微信,鲜红鲜红的“99+”着实吓了他一跳——果然是错过了好几个亿的红包。
再抬头看王川,脸上的表情他也就能看懂了——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
见色忘财。
点开群,发现一分钟前,“少侠”领取了红包。
并发了一个“谢谢老板.jpg”。
忘财又忘友的辛然,只好硬着头皮,在“相亲相爱一家人”里,按了三个句号。
温书立马蹦出来,语音给他的心肝儿发去了新年第一批嘲讽:
“刚才那些拼手气的红包你也别领了——我就纳了闷儿,发了五个,次次你准保垫底。都是二百的红包,人简老师回回□□十的抢,严少侠先你一步,也能收个十几二十块,最后我一看,五个红包的未领金额加起来,勉强给你凑一块。”
“你就当你的手气和赌运都押在牌桌上了吧,兴许好受一点儿……这大过年的。”
辛然又在群里发了一个慈祥的微笑脸,这才翻回了有红包的那一段。
果不其然,还是找到了两个写着他名字的未领红包。
一个是老王叔代表他和王婶发的,另一个是亲妈辛晓发的。
不只是他有,这个群里的五个小辈,都领到了两个写有自己名字的新年红包。
虽然老王叔和王婶早早地就进了屋,辛晓结束牌局也回了家,但还是暗戳戳得等到了零点,给家里小孩儿发了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