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得月的脸从碗里抬起来,“我周六同学生日聚会。”
“哦,那改天吧。”景哲一边为他找到新朋友而感到高兴,一边又有点遗憾,讪讪地道:“你们在哪里聚会啊,玩完给我打电话,我开车去接你吧。”
方得月点点头。
景哲想了想,又补充道:“要不要给你同学买点什么礼物?”
“不用,班里一起凑钱买的。”他说这句话语气十分的高中生。
方得月才十九岁,脸庞饱满,有着柔软的细小绒毛,在薄薄的粉白的肌肤下几乎可以看见血管,他对景哲来说还很年轻,简直太年轻了,这样的年纪,不应该被困在斗室和争一口饭吃中,景哲看他已经熟练运用同学,班里之类的词汇,看上去和他的同龄人们别无二致,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徐星的一个铁哥们生日,方得月本不想来的,他觉得自己和那人交情也没好到那份上,全看在徐星的面子上,搞得到了最后,他也不得不看着徐星的面子。别人可能不懂,方得月摸爬滚打数年,知道不能做不合群的那一个,与别人不同,总是伴随着一些风必摧之的危险,他不怕特立独行,只是怕给景哲添麻烦。徐星那铁哥们在家里开生日趴体,只有方得月是坐公交转步行来的,别墅旁的路边停满了有接送司机的私家车,再不济也有的士。
他没过过生日,只在电视和书上见过,印象中总是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吹蜡烛,然而他一进那有栅栏的小院子,没找到徐星,一楼大厅所有的家具都被移走了,悬挂着闪闪发亮的氢气球,射灯转得人眼花,墙上贴满了寿星的卡通形象和盛大的生日祝福,他们甚至还有一个DJ。
女孩子们都穿着私服来,方得月第一次看到她们除了红色领结和到膝盖的格子百褶裙之外,还可以是缀着无数亮片的吊带裙,紧身皮裤,或者是背后开着好大一个口子的晚礼裙。方得月突然想起周茵茵,那个女孩没有她们那么会打扮,却也是喜欢漂亮的,只是大概没什么机会让她像如今他的这些女同学一样漂亮。
那时候的事情,简直像是前世了。
班里有男生偷偷运了几箱气泡酒进来,如同一个英雄一样接受欢呼,方得月在暗暗的灯光中被人群撞来撞去,对嘈杂的环境生厌,也不懂这群小屁孩的快乐之处在哪里。
他拐到一处沙发拐角坐下,定定出神。
早知道,应该去游乐园的,他叹了一口气。
突然有人搭住了他的胳膊,徐星举着一个细高的香槟杯过来,大概杯子里也不是香槟,小孩子总是喜欢故作成熟。
方得月躲了一下。
“怎么没去玩啊?”徐星毫不介意,用下巴点了点那边一群正在欢呼的男生和女生们。
“不熟。”方得月说。
徐星看他,“也是,这里你只跟我熟。”
方得月说:“我跟你也不熟。”
徐星笑笑,没接他的话,摸出另一个装着粉色液体的玻璃杯来,“尝尝?只是果味酒。”
方得月没接,徐星塞到他手里,笑嘻嘻地说:“放心啦,不会醉的,你家管你管得那么严吗?”他的身上也透露出一种熟透的酒精的味道。
方得月说:“我不喜欢喝酒。”
他话音未落,徐星突然倾过身来,低声在他耳边问:“你是不是同性恋呀?”那热气几乎舔上他的耳朵。
方得月一惊,失神间突然被徐星一个用力,和他一起急速地往后栽。
他穿过一堆被绳子牵在半空的高高低低的彩色气球,摔在了木地板上,酒洒在了他的衣服上,一股甜腻的樱桃味。他手里还捏着那个杯子。
砸碎了,他不一定赔得起。
方得月觉得脊背一阵刺痛,猛地坐起来,想说你有病,徐星坐在他身上,摁住了他的锁骨。
他们被一群气球包围,气球如同鼓膜一般弹动摇曳,敲击着方得月的脸,发出混沌的砰砰声,薄膜浮着一点热意,如同辐射。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们。
方得月简直感觉自己要溺死在这一堆晃得人眼晕的气球里。
“你是吗?”徐星凝视着他。
方得月呼出一口气,他手指一松,那空酒杯咕噜噜地在地面上不知滚到哪个角落。他也抬眼看徐星,反问:“我是吗?”
第71章 他们爱你吗
71.他们爱你吗
方得月不在家,原定的计划被打乱,景哲竟然有一丁丁,想带源源回家吃饭。他什么都想给源源,什么都犹嫌不足,一个舅舅就可以了吗?加上一个方得月就可以了吗?他是不是还需要父亲母亲或者外公外婆,认知里才真正有一个家。
如今他父母也已经老去,连他都可以原谅可以接纳,景慧总不至于客死他乡,说到底,景慧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他把源源和甜甜都寄存在露露姐的宠物店,借口回家帮忙搞卫生打探风声。
家里王月娥忙上忙下,景哲酝酿了一下,才开口问她:“妈,你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王月娥面无表情,整理客厅,不舒服几天,没心思收拾,她看哪都觉得不顺眼。“我没生她这个女儿。”
景哲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多年了,您可以告诉我了吧,姐姐当初是为什么离开家?”
“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景家满坐在靠椅上看报纸,突然出声。
王月娥没理丈夫的话,好像多年的不忿又找到了新的出口,“家丑不外扬,但是这里又没外人,让阿哲也知道知道他姐姐做的好事,长点记性。”
“姐姐她,是离家出走吗?”
“何止。”王月娥冷笑,“年纪轻轻就跟外边的野男人私奔了,可是她们班同学亲口跟我说的,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住咱们家隔壁那个婷婷说的,阿姨,你们家景慧和外校的小混混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学中学女生说话,语气还是惟妙惟肖,仿佛身临其境。“我气死了,跑去学校打了她,做了丑事,她倒还有脸哭。”
“姐姐她一直成绩很好的,为什么……”
“贱胚子呗,男人勾勾手指就跑了,是骂也骂不听,打也打不听,我有什么办法,我供她吃供她穿,这么多年跑得影子都不见一个,也不回家看看,阿哲你说,你姐姐是不是没心肝?”
景哲突然回忆起,有几天,突然他们又打起景慧来,在厨房关着门打的,景哲在自己房间里做作业,听到声音,跑去拍门,可是没有人给他开门。
“错也不全在她……”
“错不在她难道还要怪辛辛苦苦养她那么大的我?!”王月娥不满景哲竟敢反驳,提高了音量,细长的声音在天花板上回荡。“天大地大父母最大,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景哲咽了咽口水,低眉顺目地开口:“姐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她那时候才十几岁,你们把她赶出去,她吃什么,穿什么……”
“如果她还知道要点做女孩子的脸,我们会打她吗?”杜月娥说,冷笑,“没准是肚子大了藏不住才跑的,才十几岁,我十几岁都不跟男人说话,她倒放得开。”
景哲踟蹰了一下,说:“如果,如果说姐姐真的有个孩子……”
王月娥跳起来,“小孩?好哇这么多年跑得影子都不见了,需要带孩子就知道拿娘老子来累了,那小孩又不跟我们姓,现在跑回来说这些做什么?想让我给他们家当免费保姆,做梦!”
她抱着胳膊上下打量景哲,“我说呢,这次回来,是不是想给你姐姐当说客的啊,嫁了人吃亏了就知道找娘家了?你转告她,她休想踏进我们家半步!”
景哲断了把源源的事说出来的念头,“算了,没什么。”
他心事重重地坐下,听了王月娥嘱咐他办这件事那件事,用手机记下了,邻居们来串门,一拨又一拨人把小小的客厅坐满,景哲十年未归,乍然出现,饱受恭维和好奇的目光。客人把客厅都挤满了,景哲迎来送往,觉得疲惫不堪,悄悄趁着别人不注意,跑到厨房的小椅子上开电脑看图纸加班,信号不太好,他举着手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传出几个邮件。
等客厅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收了电脑走进去,有点一瘸一拐的,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椅子又矮又小,蹲久了腿麻。
王月娥收拾满地的瓜子壳,景家满优哉游哉在床上喝了茶,吃了几块绿豆糕,突然出声:“阿哲啊,你的病好了吗?”
景哲一愣,“什么病?”
景家满说:“我看报纸上,说有一种新药,可以改变荷尔蒙……”
“是改变激素。”王月娥纠正道。
“对对对,激素激素,你不要嫌贵,该治还得治。”
景哲脸色煞白,他站起来,对他的父母说:“我没有病。”
景家满和王月娥诧异地看着他。
“我有什么病?”他胸腔震颤着,感觉胃缩成一团,让他有点想吐,“医院都说我没有病,你们说我有什么病?”
他以为父母叫他回来,是他们经过了这么多年,多少能理解自己了,不,即使不理解,他们大概也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了。他们一家人,能放下过去的伤痕,彼此理解接纳,过上正常人家应该过的日子。他期盼多年的这条短信,并不是和解的信号,甚至只是傲慢。他等了这条短信那么久,直到景家满一句话锤碎了景哲所有的侥幸。
他无端想起方得月的那双泪眼来,深而滚烫。
——他们爱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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