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式样先锋的三白杠运动服,外套和裤子成套,焦丽茹抖开递向后:“试这个,我当时在广州特意买大了一点点。”
胡自强接了,又说:“我穿旧的就行。”
“那我家还真没旧的。”她撑着膝盖站起来,久蹲劳累,“我家晓伟娇少爷,都是新衣服新鞋,他怪样子多,不新他不要。”
胡自强遵循本能地轻声:“好幸福。”
这是他粗鄙的愿望:吃穿不愁,父母俱在。这是有人的轻而易举。
焦丽茹愣了半秒,如水的温柔哗地溢出她眼尾:“穷人家的伢伢懂人心,你比我家晓伟讨人喜欢多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谁知道谁日后飞黄腾达呢?你出人头地了,别忘记丽茹姐就行。”
话是鼓励,却有别离的意思,听着叫人鼻酸。胡自强抱着衣服扭头就跑:“我、我,那个,去厕所换了,换完就走。”
“阿姨早上煨了蹄膀,喝点你再走。”焦丽茹跟出去,笑:“哎左!傻伢伢,左是厕所。”
厕间也新,用的也是雪白的坐便马桶,和干湿分离的淋浴间。靠门那边有面镜子,不知是摆放还是品质的原因,焦丽茹的镜子有洞贯的深邃感。宿舍里的镜子浮一层日积月累的油脂,背面是大众电影的美人肖雄,镜面予人包容,不暴露你是眼皮肥厚了一点,还是皮肤坑洼了一点。眼前这面毒辣,“我”,具体而微。胡自强脱掉揉褪色的湿衣,上身袒露出来,他停那里审视自己。
不焦瘦,体魄还算可以,毕竟这个个子摆着。他乳头是深重的褐色,外晕冒着黑亮的毛发,毛细孔连片鼓起,像冬霜溜过的橘皮。下腹曾经快要有分割成块儿的形廓,如今软成一片,但依然瘦得肋骨分明。他脸不行,他自己知道,皮肤黧黑,兼两颧高耸,典型彝人的受了风霜的样貌,好在鼻梁是峻拔的。以往他不因长相而感到自卑,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厌恶起这张潦草落拓的脸。他对着镜子撑平眼边纹路,羡慕柳亚东那副浓黑锐利的眉。他讨女孩儿芳心,少不了那张硬净的脸。
接着脱裤子,脱光溜溜的,端详起下体。毛发好粗硬,长到了小肚子。那东西一次窟中历险而已,竟已乌得发紫了?大小嘛......比船儿跟罗海的,只牛逼不次,稍逊柳亚东,那人天生包皮短,都不用割,勃起来龟/头更有微微弧度,黄册子里管它叫人间凶器,驭人法宝,真是没法比。他捏住那话儿,抻作它挺立的样子,抬头对着镜子怅惘起来。这就我吗?垃圾。
他彝族的名字叫阿木,跟“自强”一样多得普通,一如他的庸常乏味,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
镜子下面是焦丽茹用来搽脸的东西,高瓶矮罐亮晶晶。胡自强拿了一个方扁的,里头是一半琥珀色液体。他本能去嗅,香得馥郁温柔,就是焦丽茹身上的味道。
胡自强脸烧热了,松掉下体搁瓶子回去,手背哗啦啦蹭倒一片。
他去扶,一脸窘态,慌得要哭了。
焦丽茹在外面,有声有息地询问:“怎么啦?”又说:“撒了不要紧。”
“哎,嗯,对不起,丽茹姐......我等下......”
他眼泪就涌满了眼睛。
焦丽茹原来是素水文化宫跳舞的,父亲是电影制片厂灯光,母亲是电影制片厂美工,69年双双自戕。这是她终年不可弥合的旧伤。对整好的家庭怀有常人不可及的热望,仿佛是人生奢物,以至于她强取豪夺,做过错事,为此付了惨痛的代价。她手撑灶台,盯着吊子锅里微沸的白汤,抽烟出神,遨游八极。
胡自强小她二十七,她做的种种行径不说是营私,有什么淫猥的图谋,但一经女人那没因由的念头,就基本等同她在造孽。她岁数近半百,日后不想法儿移民海外,怕就在深牢里了残生了。她没挂碍,他呢?孩子一个,前路很长,光无尽,气象更迭没定数,别在她这交心,不值也太世俗不容。说这么说,焦丽茹关火,拿碗盛汤,但她微微抱憾,总觉得怨艾不舍。她做纯粹女人的那一息,扯得她鼻子痛。
门锁在响,焦丽茹掐烟,重扎着头发快步去开:“来了。”谁呢?这夜里。
门边立个黄发男孩儿,脸上是劳累一路的疲塌。焦丽茹倏地笑开,迸溅出老态,说:“晓伟!回来怎么不提前跟妈妈说?”
褚晓伟是早产,生下来不足三十五周,囟门奇大,像只细幼的猴儿。他没父亲,背着小三儿之子亲妈骚货的帽子,钱倒不愁,白眼闲言是从小收到大。寡言少语地成年了,他个头很矮,腿短于上身,皮肤白皙到剔透。他脾性孤僻为人冷漠,不善共情。焦丽茹对他的爱一向单方面投资,他接受消化,却吝啬地从不回馈。偶尔地,还冷冰冰地鄙夷说:“你好贱。不要管我。”褚晓伟瞄她一眼,进屋脱鞋放包:“找你拿点钱。”大大方方,话里没有踟蹰。
焦丽茹朝楼上瞥,跟着他往里走,笑问:“打个电话就是啦,辅导员给你假啦?上个月才给你打了点,怎么又——”
褚晓伟嘴角有不耐,她立刻改口:“要多少呀?”
“五千吧,不定够。”
“给你一万,省点,好么伢伢?”
“哦。开鸡店你赚得少?”
“我不是——”
“我要吃饭。”
焦丽茹眉心舒展,“哦”地一声,往厨间小跑:“妈妈烧了蹄膀汤。”
凑巧还是听声了,胡自强乖觉的不下楼。汤盛现成的,肉捞出来连皮片薄,浇酱油醋混油辣子蒜泥,捻撮葱花,焦丽茹还快炒了盘豆干香芹,熥了碗泰国香米。一张漆白的洋式餐桌,焦丽茹挨着褚晓伟坐,目光柔柔地盯他,看他狼吞虎咽碗筷当啷,就说:“慢点吃。”
果不其然噎了,脸憋出红色,焦丽茹替他拍背,他不耐地挪开,掸她胳膊。
手停那儿悻悻然,焦丽茹改道摸鼻子,又问:“几号回大学呀?”
“保不准。”
“怎么保不准呢?”有点诧异,但依然是讨好的笑模样,“不说六月拿了毕业证,就飞美国那头啦?”
褚晓伟搁下碗,一口气细饱,干瘪胸膛朝前一鼓。
“我说个事情。”
“说嘛伢伢。”
“你不要多话。”
“先讲。”
“......你手下按摩妹,搞出瓜来都上哪流?”
焦丽茹咽口唾沫,“你......你搞大哪个了?”
“我说了吧?你不要多话。”
“不说我也不讲。”
“宿管。”
“谁?”
“你耳背啊?宿管宿管宿管,我寝室楼下宿管!!”
胡自强自认为不是个奸夫,怎么就不自觉贴了墙根偷听,更想跳窗溜掉呢?客厅空阔,音有回响,话传上来,清晰可辨。他恼得要死,他心里供着焦丽茹,不容许她为人伏低做小,卑微到那个谨小的地步。他不容许有个屁用。冲下去杀人?傻逼。
胡自强张嘴瞪眼。他儿子搞大了宿管的肚子?!宿管该什么岁数呀?龙虎的阿姨四五十,脸上爬斑,发里带白,他居然能.......社会容么?要不容,他爱丽茹姐不也——他、他爱丽茹姐?!胡自强羞然地按着心口,不让它迅疾蹦跳从嘴里出来。
胡自强皱眉又怒起来。吵起来了,丽茹姐在哭。别哭,别哭,我难受,我听不了你哭!
胡自强愠怒的手心滚烫。他骂她。日你妈的敢骂她!傻逼!人渣!混蛋!
胡自强抬脚朝下奔。他听见桌椅的撞动,和焦丽茹极细的一声闷哼。
褚晓伟脊梁挨了一脚,身量小,整个儿飞扑出去。焦丽茹一声尖叫:“晓伟!”
胡自强瞳孔微微抖动,过去掀正他,骑坐他耻骨,照脸一拳。褚晓伟挨不住,偏头呼痛,高声叫骂,胡自强翻三覆四又跟了几拳。他怯懦无知从来不这样英勇,今天只是昏了头,过后说不定要懊恼后怕——又或是沾沾自喜。手上动作停不了了,眼见褚晓伟嘴角漉出血线,焦丽茹搡不动胡自强,于是踉跄拾过餐桌的空碗,猛掼向他后颈。碗豁作两瓣,割他一道血口,不长但深。胡自强滚到一旁,捂住脖颈,急促地吸吐。
褚晓伟脱身,屁股贴地朝后蹭,盯了地上人一刻,肿着面颊猛地歇斯底里:“你搞小男生!我搞老女人!一样的!一样的恶心变态!”
焦丽茹去按胡自强的伤,慌张地迭声喊:“伢伢,伢伢!”
“你就是贱!”褚晓伟捂脸逃上楼。
“伢伢。”焦丽茹绕胡自强一只胳膊到脖子,“忍忍疼,起来去卫生所。”
县郊诊室不麻利,清创缝合弄了蛮久,朝回走时,月色浑浊,浆出前路一层糙米的颜色。
没什么轻重缓急,走两步就停了,也不知哪门哪户,哪街哪巷,黑黢黢里就盏血红的灯牌亮着,写小凤宾馆。焦丽茹脸埋进手心哭泣。胡自强创口一突一跳的痛,他咬起牙关,拽她进怀里包住。出门急了,焦丽茹寡穿件水红的鸡心领羊绒毛衣,身子微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凉的。他故作男人的沉默,她也不吭声,气氛焦灼又松弛。经这一役,胡自强瞿然有卓尔不群的得意。男人之于女人,总要在一次维护里搭构紧密关系,比她大,不及比她强。彻底的,他无可救药也心安理得地渴起她来。他手循过去,豁胆捧着她松软又湿两颊,寻着她唇,呢喃着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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