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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 (Ashitaka)


  柳亚东始终想着那窝雏燕,后续一来一往激烈地说起的什么,乃至推搡,他没留意。
  临走,石秀才扥住末尾的柳亚东,握力不小,“你姓柳?小子。”
  柳亚东看他,点头说:“对。”
  他笑起来,一口长着氟斑的烂牙,让柳亚东想起有同样毛病的罗海。他靠近说,像想把柳亚东看得更清晰,“你奶奶是田家村人,叫季美玉,都喊她大玉。”
  “我不认识你。”柳亚东不正面答,脚板一痒,奇异地想逃。
  “我认识你。你不知道,我跟她年轻时候就认识,你的大名儿我给起的,亚东,我认识你。”他问:“咋?你如今,在乡政府做事情?高高大大,有出息呀。”
  第二天依然是雨,傅队骑一辆电摩飙到榨油厂,拿着份名录,找涂文说明情况:你纹脖子上那玩意儿是唬人!拢共才十八户,你昨个带人去亮相,三家昨晚就空了,杂七杂八搬差不多了,还余点零碎的,一并推掉就行。有七家是正收拾,主任搞了几辆小面包,叫你抽带几个兄弟去帮忙搬点儿,给人个好印象,也早点完事儿早点动工。再余下嘛......三户家里青壮年在深圳做工头,不敢拿主意,盼让再缓一周等他们商量,另五户老顽固,死活就不动。
  涂文问,不动的都什么人?傅队抖落纸张说,鳏寡孤独占一半,唯独一户是祖孙三代住得挺满。那旧强哥照你看,是跟邵老板说缓缓呢,还是今晚......?
  涂文用皮鞋尖子去碾烟屁股,碾得开花,碾成薄片,说缓他妈个逼,老子等他,谁等老子?干。
  外头倏然一声惊雷,天空陡地变白。柳亚东钢梯上抱臂坐着,听了冷不提防一哆嗦。涂文朝上瞄,顿了顿笑说,哎操,老天爷!报应我认,但你也别来这么早啊。
  第二日傍晚,副主任手边那油头小年轻撑着把伞又去挨门挨户地敲,朝里通知:镇里开小巴来接了,主任说补偿款有变动,请你们再开会签个文件。别的别担心,晚上原封不动送你们回来。
  石秀才狐疑地盯他,停了一刻,按了按腰说,我心肝脾肺都不好,我不去,我不签,有本事杀我,说完便扭头往屋走。
  老贾弹上前钳住石秀才脖子,叫黑B的敞着只黄麻袋将人从头兜到脚。
  另个乡政府的去敲远的那户,重复那套说辞。开门的是个发顶稀薄的男人,他喝道,废话你妈个大鸡/巴!老子说不搬就不搬!有种你叫黑社会来搞死我!你搞我家一下试试看!我去省里找政府,我告死你们!
  柳亚东含含糊糊,磨磨唧唧,犹犹豫豫,让小年轻生受了很猛一顿唾沫星子。他良久在暗处提起雷鸣登,站上前抵死门,将湿漉漉的管口抬高,贴住那人眉心。
  没响。
  但柳亚东凶恶地盯他,锁着牙槽,紧掐着扳动开关的手。手如抖筛。
  第二天夜,雨苍泱不停,挖掘机齐齐开进,昂首又挥下。上山路极端难走,雨声喘息声叫骂声不断。老贾抹掉脸上的雨水,颇忿忿道:“日他妈的死旧强,脏活累活净吩咐咱们,他跟着傅海龙推屋子倒爽!还他妈给带山上捆着,我要歹毒一点,全他们丢进山坳子里。”
  叫蚱蜢杨的抗着个稍小的麻袋,哼哧说:“旧强哥说你最讲理!你咋比咱们还毒!”
  老贾说:“理是什么?看我心情。”
  叫牛凳的:“我当得抡着刀砍呢,结果,唉,捆这么些老帮菜,当苦劳力来了。”
  “拼刀拼抢你快活?活上个年代吧?安安静静搞定也算本事,真以为杀人能不偿命啊?再说,你扛的那个可是女的。”
  “累死了,还淋雨,来不了那事儿有个屁用!”
  “想美事儿吧你!闭嘴,少废那屁话。”
  柳亚东背上是石秀才,是老迈了还是认命了?他出其安静,不挣不动,嘴都是塞上布的,但连闷哼都不曾有。柳亚东走走停停,总悬心他是不是死了。老贾回头呼喊他:“快着点儿,武校出来小年轻,怎么还不如我呢?”
  “要往哪儿捆?”柳亚东眨掉睫上的雨滴,哑着嗓子,嘘声问前面人。
  “山顶!”
  “那不是就——”
  “你只管做你的。”老贾喘吁吁,声儿凉丝丝,阴嗖嗖,“抓不到你头上,报复布到你头上,报应不到你头上。”
  “我没想说这个。”
  “你是不是,这事儿你都已经做了,法律管你叫从犯。”
  什么微硬的东西铬着左边肩胛。柳亚东一个趔趄,猛地单手撑地,糊了一手烂泥。
  “何必想多呢?你倒现在都没明白?”
  硬变成了剧痛,柳亚东“嗯哼”一颤,咕咚栽倒,黄麻袋滑落下肩。
  “犯不着和自己犟,和自己和个解,你就说,我想做个好人,但是——”
  柳亚东“啊”地低喊,拿手一挡割下的刀刃,左手后两指的皮肉片时绽开,他就地打滚,咕噜噜朝山下。
  “我们——”老贾扭头,慌了:“——小柳儿!枪!牛凳!枪!快快快!毙他!快!”
  牛凳微茫然不知所措,老贾厉声连番的喝令里脑袋空白。他砰地扔掉黄麻袋,里头人“唔”地闷钝痛呼。他摸起腰上的雷鸣登,拉保险栓,哆哆嗦嗦瞎一瞄准:“啊——!”他嘴上挺他妈厉害,这是他第一次毙人,打歪了,从石秀才下腹贯过。
  破房子墙体酥烂,很快成一地狼藉,涂文淋雨站着,还有那么些不落忍,那帮人哭嚎打滚的凄怆样子,挺慑人。傅海龙踩着碎砖攥着手机小跑来,慌张说:“旧强哥!”
  “慢着点儿跑,再把你门牙磕了。”涂文还逗乐呢,“搞定?”
  “坏事儿了!”
  涂文拧起眉。傅海龙拽他往角落靠,虚着嗓子说:“弄死一个,伤了一个。”
  “不都没闹强的么?!”
  “一个老造反派,揣家伙了没注意。打穿他腰没抢救过来,倒也不很要紧,孤老头一个的......”
  “伤谁了?”
  “咱们的人,小年纪那个伢,姓柳?人这会儿在卫生所。”傅海龙朝背上一拍,“后头被扎了三刀,左手上挨了一刀,后两根指头筋儿割断了,不晓得保不保得住呀。”


第31章
  类于久渴后的报复性灌水,胡自强与焦丽茹频繁偷情,黑子们已三天没见着老板娘。老苏给她拨去十几通电话,没一个接了。老苏人替焦丽茹做臂膀,身上有功,骨子里傲气,不认为自己应然受她雇佣管控,反倒对她有隐秘不洁的操控欲。他抱定她既是女人,就迟早要依傍个男人,除掉自己不嫌她做过三儿,年老色衰,她还有别的可选?
  妄想一旦成型,老苏轻易就把自己当个不得了的东西。
  黑子伍翔钓上条邻乡的鱼,那人油水不算多,但平常跑长途客运,一年有过半日子能过罗湖口岸,于是就借机走私些香烟名表。他渔利还算不错,家里已拔地盖起一栋小楼,车买的也是最新款。他被伍翔引荐来金鼎玩了几次老虎机,机子是动过手脚的,他小“赢”了几千,沾沾自喜而不住沉迷。为表感谢,他就送了伍翔一块儿没倒手的老款表。
  伍翔把表面擦得光可鉴人,举给老苏嘚瑟说:“看,江诗丹顿喏!”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只知道是好货却交不上名儿。这牌子拗口,他还是记了七八遍才背住。
  老苏合上手机,阴着脸瞟那表面,接着蓄一口浓痰:“嗬呸!”
  “哎我操!”伍翔甩着手腕在巷子里蹦起来,恶心得直喊:“哎我说叔!你有火别糟蹋我这上好的东西呀!我没招你啊!丽茹姐她不露面儿,你害我干嘛呢?哎哟我操!”
  “废那鸡/巴大劲擦。好东西,几好?你那根香火炉?!”老苏冷蔑地看他,铁锹下巴朝内收,“孬孙子,这点出息你也就脚边当人一条狗了。”
  伍翔从地上拾起片枯烂的叶子,当草纸擦表,蹲着咕噜说:“狗呗,有口饭吃有点钱花,不及您野心大。”——小侍卫想睡武则天。这截话含含糊糊的,很聪明的没说明白。
  可地痞能缀一个“老”字,注定就不蠢。老苏朝前一脚蹬进伍翔的心窝,力道不小,伍翔当即跌坐进墙根痛嚎。老苏蹲下去啪啪拍打他脸颊,一绺影子盖上他:“苕货,劝你莫跟老子翻,别闹得跟小森一个下场。”
  焦丽茹送胡自强一台波导,办了张动感地带的卡,又存进了自己的号码。胡自强先头不敢要,有愧说船儿跟亚东都还没有,我倒先弄了个手机,搞得人五人六的。焦丽茹就笑,说哪个叫我最偏疼你呢?下午手机又震了,胡自强像开水飞溅灼了手背,后颈子酥麻到尾椎。他从老唐眼皮子底下溜掉,躲进金鼎后巷看短信:伢伢,我做了点刀切面,去那里,我拿保温盒装去给你尝个咸淡。
  ——实质的上床好几次了,焦丽茹仍不肯让胡自强羞赧轻声地喊她“丽茹”,“你必须得还喊我丽茹姐,记住吗?”她更频繁地吸烟,始终笑吟吟地嘱咐。
  “那里”是素水靖宇路棚户区里的一间,小鸽子笼挨着水塔公厕,暗得成日点灯。那儿离金鼎和春水堂都远,是翻云覆雨还是奸淫掳掠,都不至于能被那么确凿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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