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旧问题的途中,往往伴随着新问题,大概人生就是由不同新旧问题串联成型的吧。连续剧需要谜团引向下一集,而人生因为有明天,所以问题不断。
神奇的事千百万,今日所遇或许不值一提,但也能使甘栾发出几毛钱感叹:人与人总是那么微妙,会因为一句话相互结识,也会因为一句话完全不认识一个人。
#下章预告:
可惜那群人又不团结,各式各样的保镖哥哥常年簇拥在甘栾身边,将他围个水泄不通,明的暗的,百花齐放,有如人肉牢笼。圈得他连太阳都晒不到,直接白几度,好似换了人种。被各方监视的那几年,无聊如甘栾的唯一收获,就是他那副可以裸眼识保镖的金睛火眼。
第4章 待续夜 其四
人生简单时候,如白驹过隙,抬个腿即荡过去,既快又准。考验你的时候,就给架了独木桥,错一步掉下去。甘栾认为,老天出给他的考卷,在他遇到甘岚后发下来了。
甘岚不是怪兽,长相也没得挑,可当你看着他,就会觉得难……他像一只难以收服的妖精,诡计和纵情全都藏在他泛红的眼尾里。他眼尾的红,像是要染进瞳孔;用睡意蛊惑你,又让红眼令你心惊。若要捉出一只动物比拟甘岚,或许兔子是正好的,但得额外加上一对恶魔翅膀。对甘岚的印象,他也说不清究竟,大约狡猾邪恶,又盈盈可握,欺负到即赚到,捏住小尾巴肯定很有趣——他以为,兔子毕竟是兔子,小聪明再多,被逮住了,也只能瞪起红眼珠子。
不小心偷听到的电话内容,使甘栾觉得甘岚处境不妙。前有豺狼后有虎,仅凭甘栾一己之力自是兜不住,他想,该找点人了。正好的是,的确有个合适人选。他有个预备的私人医生,姓叶,是隔壁曜城人,甘老爷子去世两年后,他们才认识。
五岁时,甘老爷子接手养他,让甘栾度过一段被宠爱的日子,直到他十一岁。时间往前拨十七年,再往后转十七圈,在名为甘栾的过去里,出场人物并不多,甘爷爷算重要角色之一。对于甘老爷子,甘栾无法单纯地怀念。因为随着爷爷的退场,他也跟着陷入一个莫测的漩涡,直到现在,还挣扎在其中。
当年,小甘栾的脑子特好使,这事特使甘老爷子得意,纪城日报为了讨好甘老爷子,特为此大做文章,隔三差五在报纸上夸一下甘栾(的脑子),正面侧面、明示暗喻、激情赞扬含蓄衬托,使尽路数——在纪城,有三件事是基本常识:甘家有皇位,曜城人都是二流子,太子是天才。
曾经,纪城最大的游乐园,名曰栾华之悦。本地人都知道,这命名是甘老爷子送给甘栾的五岁生日礼物。而这份宠爱只是个开头,后续请大家自行想象,总之,如若甘栾高兴,让纪城改叫栾城也不是不可能。甘老爷子驾崩,人人以为甘栾要继承大统,甘栾却已江湖不见,只留下一条暧昧的传闻:无依无靠的小太子似乎惨遭软禁。“栾华之悦”被曜城叶家光速收购,并更名为“光景游乐城”,是传闻的起源。要说甘老爷子子孙众多,个个出厂配置及野心都是极优的,然而老爷子精明一世,到死都把位置坐得稳稳的。如此,老爷子应是不会蠢到一旦翘辫子就保不住宝贝孙子,可这聪明孙子偏就销声匿迹了,仿佛跟他一起翘掉了一样。局外人看不懂这出戏,可局内人说:我也不懂的。老爷子特意写份遗嘱,对内宣布了,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若有所失。这份遗嘱令甘栾不再自由,等同被软禁,持续两年。传言难得很真。传言主角对甘老爷子爱恨不是,心情复杂。遗嘱直接针对“甘修之子”的人身安全,列出条例一二三。甘修即是甘栾已经不在的爸,甘修之子可不就是绕了一圈的甘栾。甘老爷子将他能冻结的财产全数冻结,其他全让律师代理,把路堵得死死的,没有任何可以偷渡的可能。细节不谈,遗嘱有一条重点:甘修之子在满十八周岁前若遭不测,遗产就全数捐献。大家一个子都分不到。数目有多庞大甘栾不清楚,可后来,眼见那些亲戚不停塞保镖的热心程度,大约能猜到。
可惜那群人又不团结,各式各样的保镖哥哥常年簇拥在甘栾身边,将他围个水泄不通,明的暗的,百花齐放,有如人肉牢笼。圈得他连太阳都晒不到,直接白几度,好似换了人种。被各方监视的那几年,无聊如甘栾的唯一收获,就是他那副可以裸眼识保镖的金睛火眼。
他大伯甘显的人,定是电视剧标配,黑西装加墨镜,张扬中透着虚伪,形式化第一,如他本人。
大姑妈甘娴所派实属阴魂不散党,还行踪不定,好比暗卫高手,平时没感觉,一遇事就出现。每每最难被甘栾甩掉的几位,肯定都跟大姑妈姓——这里特指甘娴的甘。
二姑妈甘栩送来的,大约纯属凑数,每天点个到万事大吉,经常玩忽职守,甩开他们比甩干手上的水都容易。
小姑妈甘绪那波人比较体贴贤惠,像保姆不像保镖,值日打扫要替他做,点到也想帮他,可惜上大学后,甘栾的脸很出名,这事总会闹笑话。
前头的颜值都跟不上甘栾,颜控党小叔叔送来的,勉强可靠近。能力不是顶要,但绝对长得好看,且脸上一定有颗美丽的痣,不在眉心就在眼尾。甘栾猜想,这些小漂亮也是来凑热闹的,毕竟亲戚们的“热心”,加起来都快凑上一个排。还是轮班制的,所以人数翻倍。放到古代,上头得降他个私自养兵的罪过。
在甘老爷子那沉默集市般的葬礼上,甘栾初次见到还是高中生的叶靖。匆匆一面,叶同学偷偷抛给他一个无人察觉的媚眼。两年后,这名年轻的医学生再次造访,却是为他而来。这次也同样无人知晓。
那时的甘栾热衷于爬树、翻墙。叶靖叫他的时候,他正准备从树上跳到围墙外。教会甘栾爬树的,是长辈堆里的叛徒,是他最小的一个叔叔,甘骁。甘家所有人长相都偏精致,小叔叔自然不例外。眼神飘忽,嘴角常年噙着笑,甘骁便是这般风姿。他的面相甚至偏女气,比甘栾三个姑姑都过分阴柔,微微上挑的长眼,左眼下三颗泪痣:眼角一颗、眼尾一颗,缀在卧蚕线两端,弯下眼一笑便能连起一弯横着的括弧,还有一颗红色的,如同泪滴,挂在中央下落,三颗痣正好连成一个倒三角。在幼年甘栾的印象中,这个美丽的小叔叔像是一直醉着。酗酒又风流,喜欢同性,明目张胆到他都知道。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傲慢而娇娆,像一株香气袭人的妖物。
如此出众的人物,自然更容易聚焦目光,所以那些放浪形骸被八卦流言放大无数倍,成了败坏家风的典型。
想拿捏一个人,就要抓住对方弱点,而自暴自弃的甘骁没有弱点。对着家风之耻甘骁,连一家之主的警告都显得苍白:“我对你没要求,但你也不能太给甘家丢脸,不要像你那个哥……”甘老爷子顿了顿,看到一旁的甘栾,突然噤声。
头一次,老爷子轻易就放走了甘骁,后者连假装悔过都懒得往脸上摆,晾了串意味不明的冷笑,转身走了。
关于甘老爷子没说完的那句,甘栾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爸除了闭眼太早,应该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要说大伯甘显,那更不可能了,他那么虚伪——难道甘显的重点虚伪对象,甘老爷子,透过现象看出本质了?
闲话不提,甘骁大概自生下来就没走寻常路,但叫甘栾注意到他的小叔叔一直走在河对岸,却是在遗嘱宣布之后——全家只有小叔叔不同意将甘栾“稳妥地”关起来。他说:不人道。
甘栾乘着船在河中央,两岸的人互相争吵,来回的妖风吹得水面荡起,甘栾飘摇。他们多次争吵,连带甘栾也听了不下十几次“反正你分不到,别的你更没可能”的讽刺,还夹杂着什么“叶家的”。可能小叔叔的叛逆行为实在惹甘老爷子伤心,所以那群人笃定甘骁与他们口中的东西无缘。这些话甘栾过了脑子就忘,但似乎触了甘骁的逆鳞。甘骁教甘栾爬树翻墙,两人偷摸行动,反而比正大光明要兴奋,恰有几分意趣相投。虽然成功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革命友情日益□□。面对繁杂琐事,甘栾万年不屑一顾的态度便是师承甘骁,甚至青出于蓝,他从不浪费自己的情绪波动。
那日小叔叔不在家,四尊门神又忙着迎接什么人,甘栾闻得好机会,摸到防守最薄弱的地方搓手爬树。胜利就在眼前,树下突然冒出个声音:
“栾树……这是栾树吗。”
循着声音,甘栾遇到一张陌生的脸。那张脸说到:“你好,我叫叶靖。你爷爷留了一份关于你的遗嘱在我这里。我呢,”他眯着眼睛:“来自曜城叶家。”
这个叶靖是不是故意掐好点出声的?对此甘栾怀疑得很,他都准备奔向自由了,被那句话吓得缩回去不说,一口气没喘顺,只能抱紧树干内伤不已。当时,还不够成熟的甘栾,同时想了三件事:
他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曜城叶家,不熟。
什么遗嘱,又来?
不等他回答,叶靖又抛来一部手机:“有问题,问我。不要找任何人商量。要想想,你爷爷瞒着所有人把遗嘱藏到叶家总归有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