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叶靖最后那句话,他应该转头就告诉小叔叔了。
叶靖走后,不知为何,甘栾的禁闭渐渐取消了。他甚至能够回到学校上学。按年龄,甘栾应该去念初中,但拜那个不管进度只管教的家教所赐,甘栾蹭着边优的期末考,最后得偿所愿地靠分数空降到边优所在班级。十三岁的甘栾,直接编进纪大附中的高二尖子班。
如今十七岁过大半,同龄人可能还在挣扎高考,甘栾已经快要大学毕业。幸亏本地的纪大装的下甘栾这尊学神,当初决定大学才没闹出什么纠纷。毕竟遗嘱过后,甘栾就没能出过纪城。
病人的晚饭吃什么?病人的晚饭永远是粥!粥最不会出差错了!甘栾选了家粥铺,又点了甜咸两种粥,完美了!店铺说要等,他便抽空去便利店买了几包糖。等粥无聊,甘栾含着糖玩手机,他手机其实跟甘岚那部差不多,没什么内容,只有几个必备软件,有个还是纪大学生会开发的,用于收发通知和内部通讯。在甘栾的手机里,所有通讯软件都禁止推送消息,只能等待高贵冷艳的机主临幸,甘栾翻了一圈牌子,最后点开了纪大那款日月星辰小图标:搞得跟占星软件似的——一堆通知中,班长的私信异常刺眼:甘栾同学,你有门课的课时不够,那个教授没给你及格……总之,你再不回校解决一下,就要留级了。
厨师掀开锅盖,腾腾热气涨满粥铺。缭绕的雾蒙了人眼,甘栾只觉得恍惚:他这个学生当的,似乎真的有点不称职。自己是大二还是大三,一时都没能想清。还有上课,他今年到底去没去过学校?
刚打出一个“好”字,手心跟触电似的麻了麻,他手一抖直接将那个字回复了,然后,甘岚那个话唠发的短信跳了出来:一张黑色的脸。
不错啊会发表情了看来不是很笨,但是,难道他不会打字?!
甘栾回:「干什么?」
又加了句:「马上就回来。」
甘岚继续表情:[鼓掌]
慢着。假使万一,最糟糕情况,甘岚被撞到不能识字了,他是不是得用表情包跟甘岚交流?怀着某种担忧的甘栾同学,心情沉重地挑了个表情:[胶囊]
言下之意,请你吃药。
“您的打包两份外加热豆浆好了。”小店员送来粥,甘栾抬头,指桌面:“谢谢,麻烦先放这里。”
甘岚又回:[白眼]
甘栾:「你认识字吗?」
甘岚:[白眼]
甘栾:「你会打字吗?」
甘岚:[鼓掌]
看来这傻子只会发表情。甘栾换个姿势,连发三条,手速太快,不小心把“白痴”打成了“白菜”,不过他也没在意。
甘栾:「会发短信,很得意哦?」
甘栾:「看的懂不?小白菜?」
甘栾:「可怜。多吃点药吧。[胶囊] [胶囊] [胶囊] [胶囊] [胶囊] [胶囊] [胶囊] [胶囊] [胶囊]专治智障。」
对话框里出现三个点,滚来滚去地亮着,对面正在编辑。甘栾又换了个姿势,坐等这傻子找到什么新表情。
甘岚:「我认识字啊。」
……
“叮咚——”是自动门的声音。
“欢迎下次光临!”小店员热情欢送,等人走掉,却换了副受惊吓的表情,一面拍着胸脯,一面同旁边的吐槽:“刚刚那个人,突然一下站起来,吓死我了。”
旁边的:“你是不是本地人?还是你不上纪城论坛?什么那个人,那个人是甘栾!”
晚风微凉。行至路口的甘栾,突然停住。路灯正好点亮了,照下几丝暖黄色的温度。他低下头,避开光束的投落,让眼睛藏到阴影里。
如果说几十分钟前的电话,他“宁愿没听到”,现在的他,是“宁愿没看到”了。
宁愿没看到某张一闪而过的脸。
……小叔叔?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露出如此仓皇的神情。
#下章预告:
“他竟然打你……”针头嵌进皮肤,滚出几滴血珠,甘岚像是一头炸开浑身尖刺的狂兽,发红的眼尾却浸着脆弱。这反差如一杯混了甜浆的烈酒,震得甘栾从高空坠落,却被温风乘着,暖意咬心头,酥麻痒胸口。
第5章 待续夜 其五
五岁那年,甘栾的父母没能跟他说再见。
甘爷爷带他出门游玩一周,回来后,他爸爸甘修已经因病长眠不起,而他妈妈边稚樾也碰巧不见踪影。
都说人生如戏,这句话的常见程度,大概和凡人人生的巧合程度不相上下。生老病死,生离死别,人生的剧本大多是相似的,只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快进而已。
甘栾的父母拿了快进的剧本,顺便也给甘栾点了加速,使他过早失去人生中颇为重要的两位角色。他们大概是抱歉的,不然甘栾也不会不记得。
时间太久,令甘栾淡忘了那种绝望,这是他们提前离开的唯一好处。只有偶尔,甘栾会想起边稚樾柔软的手心,和甘修健壮的臂膀,以及他们之间,微凉的距离。
有一幕场景,如同那些他怎么都无法想起的过去,他怎么也没能忘掉。
它毫不激烈,甚至有一点冷清。可甘栾记得清清楚楚,他落后父母几步,看到甘修试图牵起边稚樾的手,两人手背刚接触,边稚樾不着痕迹的回头,招来甘栾。
最后,是甘栾在中间连起了他们。他捏着父亲的指节,感受着母亲的手心,亦步亦趋。
拉长的影子像三根旗杆,永远刺在他心中,形成V字陷下去,中间是无能为力的自己,两边的旗帜有各自的方向,而他像一截微弱的双面胶,维持了几分钟的固执。
这个世上有许多双面胶粘不住的东西,不如说,只要稍微沉重一点,这片纸一样的小玩意就会失去主导,仅能依附其一。若执着于两头,便什么都挨不到,或在风中零落,或因撕扯碎裂。
“我们留些空间给你爸爸妈妈,让他们自己解决好不好?”甘爷爷提议的旅行甘栾没有理由说不,只是再回家时,甘修已经在他留的空间里,加速成永恒的句号。边稚樾也没跟他好好说再见,她成了一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给剧本留下冷清的余音。
有些事只有长大才会意识到,曾经的荒唐、不可理喻,只是大人欺你年小而已。
他们说甘修因病长眠,甘栾曾好奇,能够使身体康健的甘修在一周内极速去世的病,到底有多急,可他竟没能问出来。
说边稚樾是自行离开,可是然后呢,他的妈妈音讯全无,却无人问津,连疼爱他的爷爷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哪怕一丝消息,他都得不到。
父母的退场,好似被硬生生撕去。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怪异越刻越深,在心里立了一道碑,想要安眠,就必须跨过去。
现在甘岚出现了,这名少年身披莫测,掘出甘栾心中那块沉默的碑。他朝他眨眼,于是他不能再入睡,他触碰他耳廓,于是他被谎言蒙住的双耳重新灌风。
这事没完,你们欠我一个真相。
这是他心底的声音。他听到了。
父母出事的真相,是甘栾与小叔叔之间的唯一隔阂。关于此事甘骁一问三不知,再之后连回答都懒得,直接拿小动物逗甘栾,转移注意力。
甘栾的父母化成标点符号那时,甘骁开始养狗。可爱的,帅气的,粘人的,高冷的,它们都很听话,只有得到甘骁的允许才会和别人亲近。甘栾有亲近的特权,因为整个家大概只有甘栾看甘骁的目光如同常人。开始是不懂事,后来,后来他们同乘一条船,用二姑妈甘栩的眼神来理解,就是同流合污。
甘栾还小的时候,一条比他还要幼龄的小拉布拉多经常跟在他后头,他们合伙上蹿下跳,若你在客厅待久了,会发现甘栾比那条拉布拉多还要闹腾。当时甘爷爷还健在,甘家老宅少有外人出没,连那些亲戚都不常来。
那天甘栾路过小叔叔房门,名叫“维希”的小拉布拉多欣喜地扑上来,激动的小舌头在他手心滑来滑去,痒得甘栾笑声都窜到房顶。维希追着甘栾,一人一狗,来回奔跑:房顶上有太阳能,房子里有“人狗能”,前者热水,后者热房子。好在甘家老宅足够空旷,当甘栾抱着狗坐台阶上休息时,不至于跟狗一样伸出舌头。
跟电影突然来了句旁白似的,客厅沙发冒出个声音:“你妈没告诉你不能接近小舅……”不专业的旁白卡了壳,还明显改口:“那个人吗?”
“你在说什么,那个人是谁?”甘栾伸出头,发现旁白不是沙发念的。
旁白女孩朝他怀中的维希扬眉:“那只狗是他的吧。”
甘栾这才明白她指的是小叔叔。
“你是谁?”
旁白女孩深深吸气,告诉甘栾,她在剧本里有名有姓:“你是甘栾吧。我是你表姐,我叫徐梨。”
“噢,你要玩狗吗?”
“所以说,你妈没告诉你不能接近那个人吗?”
这位表姐不知道的事挺多的,可她还坚信别人知道的没她多,甘栾觉得很奇妙。他放开维希,“我妈没这样告诉过我。”这句话可不假。“你要和维希玩吗?”
维希伸着舌头,尾巴摇成风车,徐梨偏过头,溜走的眼神好似在看动画片片尾。甘栾知道她想。
他说:“你找小叔叔……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他答应了,维希才会和你玩。”
后来,差不多的对话又发生过一次,不过对象换成了徐理。徐理与甘栾同年,性格有些没心没肺,想跟狗玩,所以“小舅舅”叫得特别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