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燕半天没话,忽然小声冒出一句:“各做各的呀?”
柳树青说:“当然是集体做呀!”他说这一句时是下意识的,冲口而出。他上中学以后由于离家较远一直在学校食堂吃饭,几乎吃了五年,对这种大锅饭情有独钟,潜意识中似乎食堂就是“集体吃、集体做”。他不知道这一句话给他惹下多少麻烦。
胖涛、邢飞、陶玲、秀才、梁子、文莉、燕子都七嘴八舌、不约而同的说:“对,集体做!”“好,就是集体灶!”“集体灶好。”
把“集体做”变成了“集体灶”,不知是口误还是心会,总之是一个创举。
月上中天。
胡干大还是用生产队的法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开会;再解决不了,表决。同意集体灶和同意继续派饭的分别举手表决。
还是同意集体灶的人多。
耿四、大豆芽、小芸不置可否。
元兵、建光、金豆子、新华开始也表示反对,后来看同意的人轰轰烈烈也就不那么坚持了。都是集体生活过惯了的学生,谁愿意做离群孤雁呢。
柳树青虽然提出了“集体做”的想法,但是他根本不知道“集体灶”是个什么玩艺儿。他留恋老贾兄弟的饭食、留恋从老贾家看篦子沟的风景、留恋宝心儿忧郁的脸庞、留恋那青石板上的杂面。正在他犹豫恍惚的时候,梁子、胖涛几个把他的手推举过了头。
第二个议题是谁做饭。这个问题异乎寻常的很快解决了,胖涛说:“头一轮我来做。”大家忽然想起,他父亲就是管机关食堂的,耳闻目染,胖涛曾经在京密引水渠劳动时在大灶上过饭。他是实在不想吃派饭了,想着自己在家就做过饭,又做过大灶,并不是难事,自己要不出头,还得回去吃派饭。胖涛接着说:“但是我不能总是做,得有人轮换。”陶玲说:“下一轮我做!但我也不能总做,得有人换我。”第三轮没有人再应声了。今日有酒今日醉,眼前问题解决了,以后的事再说吧。
胖涛说:“我只管做饭,柴米油盐、碾米驮碳、钱粮账册我不管。”
大家刚高兴起来,一瓢冷水又浇了一头。这些知青都是有宏图大志的青年,谁愿意管这婆婆妈妈的家务小事呢。又是沉默。
到这时胡干大反而不急了。吃饭的大事已经解决。知青集体必须有一个管事的。知青们不提,支委们也在踅摸呢。要不,仅凭胡干大一人,怎么管得来知青这么多的事情。今晚必须把这事定了。管灶之事看来又要举手表决了。
这种事对于知青来说可不是争先恐后的事,这帮知青只愿意下大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谁愿为那三尺灶房额外费力劳神。
大家七嘴八舌提了几个人,元兵、建光、新华、树青。本来有人提陶玲,说她会管家务,无奈陶玲自己说她出身不好,千辞万谢的拒绝了。元兵和新华是死活不干,高干子弟,自有鸿鹄之志。
剩下建光和树青。
胖涛说:“树青在班里就当过生活委员,到京密引水渠劳动也当过伙夫,到郊区支农还管过灶。他一直在食堂吃饭,有体会有经验。又是他最先提出办集体灶。他一定有想法。”然后又冲孙建光说:“你是咱班的班长,将来是要管大事的,还是让树青管灶吧。”胖涛跟树青关系不错,跟建光更是铁瓷,两人一个胡同的发小,这番话他是各有所向。男生基本都是一个班的同学,胖涛说的情况大家都清楚,树青又是比较随和的人,哪派也没掺和,人缘就稍好些,多数人都同意胖涛的提议。女生虽不了解,两个多月的交往对树青印象也不坏,很厚道的一个人。天已很晚了,为一个柴米油盐的管家婆大家也不想再争论了。纷纷表示同意。从心里说,建光也不愿当这个灶头,但是当干部当惯了,落选了还是有点失落。
胡干大说:“那就这么定了,柳树青担任知青集体灶的灶长。这事回头我和支委汇报一下。”
知青群体是没有组织的,不像在学校、工厂、部队。插队了就和农民一样,听生产队的。树青被选出来就是个管理柴米油盐的管家婆。同学们也没把他看成是集体的领袖、头头。柴米油盐的事有人管了,大家反而觉着更加轻松自由了。
寒风冷月,大家纷纷站起,带着美好的期望各自散去。孙建光拉着老胡说了会儿话。柳树青却一头烦恼袖手低头往回走。元兵、邢飞、耿四、秀才几个簇着他,直说“不就柴米油盐那点事吗,大家相帮着,会搞好的。”树青还是不快。
当树青登上西去的列车时,当其他同学擦干离别的眼泪开始打牌、聊天、打鼾的时候。他默默的站在车门的窗口旁,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着那首《西去列车的窗口》: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一站站灯火扑来,象流萤飞走,
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
呵,在这样的路上,这样的时候,
在这一节车厢,这一个窗口—
……
你可曾想见:一个年青人火热的胸口,
在渴念人生路上第一个战斗?
……”
车上一夜,他的胸潮都是澎湃的。树青从小就是一个爱看书、爱思考、爱动感情、爱幻想的孩子。看到英雄事迹就浑身激动地发抖。看《红岩》,就自己拿铅笔扎手指,咬紧牙关,心里在说:“我能当江姐,绝不做叛徒蒲志高。”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做了一个竹签刻上:“永不向困难低头,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字样挂在身上。后来大些了,看了《军队的女儿》,小海英的形象就挥之不去了,向往那种在艰辛中磨难,得到欢乐得到认可的生活。跨上奔向西去的列车,就要实现自己多年的梦想,他睡不着觉,独自站在车门口的窗旁,看着闪过黑幽幽的山峦、原野,默念着那首激动人心的长诗……
到冷庙沟柳树青最早让顺茂婆姨给做了一身粗布衣裤(当然是给了钱的)。上身是白粗布对襟锁扣小褂,细袖、园肩、竖领;下身是黑色、免裆、布腰带、宽臀、窄腿裤,带上白羊肚手巾,和农民一摸一样。柳树青最先听懂和学会粗糙的陕北话、才来两个月已经能唱两首悠扬的信天游了……
他要让自己成为“农民”,成为像老贾、老申、长贵、德茂一样“受苦”,一样坚韧,名副其实的庄稼汉。
树青就是这样一个充满幻想的青年。
唉——如今却让他管灶!
第四节 建灶
本想在农村大干一场的柳树青,没想到让他管灶房,管锅碗瓢盆。他单纯的想过,可能也是多数知青的想法,在农村干得好不好,主要看农活干得好不好,看农民认可不认可。管灶势必耽误干农活,势必影响自己的表现。树青心里这别扭呀。别扭归别扭,第二天他就被老胡拉着去看灶房。给知青自己干活,不算出工,不计工分。
新窑还没有收拾好。进入农忙季节,队里也抽不出人拾掇。吃饭要紧,只好另找地方。生产队库房旁边,有座闲窑,原是生产队的办公室兼会计室。冷庙沟说是大队,从劳力上来说连人家一个小队也不如,没有脱产或半脱产干部。干部们都是白天干活、晚上回家,跟一般农民没有区别。因此,大队办公室就长期闲着。胡干大说先借给知青当灶房。
办公室窑洞就在那晚知青开会的院子尽西头。座北朝南,东边并排紧挨着两孔窑作为队上的库房,上着大锁,存放着耩子、犁铧等集体农具、杂物和谷种。再往东,东崖下还有两孔窑洞,座东朝西,各住两户人家。一户就是德茂老汉,他是单身一人,窑门成天大敞着。还有一户,长期锁着,搞不清是公窑还是私窑。这院子处于村的中心位置,不高不低。多年风吹雨打,窑洞略显陈旧,硷畔凹进,三面有崖,面对坡下的一面还有半堵墙,显得相对逼仄。
马上第二轮派饭就要结束了,要赶在结束前把灶房建起来。
老胡叫来吴长贵,三人齐动手半天时间,垒了一个大灶堂,挖好灶眼,摆上炉篦,砌平灶台,再盘好两个锅眼。把牲口圈的大锅暂时借来,锅里倒上水,烧了一把柴,泥干水热。打扫干净,把破办公桌修好擦净,又从库窑里拽出一张破席,擦干净了铺在炕上。灶房算是有了。
这个窑洞很宽大,胡干大坚持要在灶房再摆几个粮囤,说你们十几个人,队里分了粮要有地方放,一些早熟作物像豌豆、黑豆、甚至麦子可能会提前分一些,没地方放,就糟蹋了。树青本嫌麻烦,觉得不是当紧家什,好在这个窑洞硕大,有的是地方,也就随他。拉来两个大柳条囤子,架在了原有当板凳的树桩上,叫吴长贵在囤里抹上了泥。老胡说:“这囤就算在你们安家费里了,是要记账的啊。”
树青和胖涛把需要的东西开了一个清单。第二天赶了一辆架子车到城里把配给的粮食和一应家什和油盐酱醋都买回来了,还捎买回来一些青菜。当然这些不算出工,也不给记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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