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木子锡)

　　这可是自杀啊。再没有什么比诱导濒临绝境的心理疾病患者自杀更容易的事了。
　　陶荆也顺带帮了自己的忙，在催眠的时候诱导许心照，让她以为自己遗忘了这些自己做过的经历。隐隐约约的就好，她本来就是失忆症患者。当然，许心照每天会记录记忆这件事，也是陶荆告诉自己的。
　　一切简直太顺利了，许心照相信这些记忆真实存在选择了自杀，所有事情都死无对证了。
　　当然之后的几个月有点无聊，陶荆来店里吃饭的时候有时会跟他聊上几句，不过他太过保守谨慎，不建议短时间内连续下手。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童解溪看着照片里的那个男人——是叫林悦铭吧——进了宾馆，照片拍得很好，完全能看清是本人。
　　中午在自己餐厅晃悠的时候陶荆打来了电话：“梅雪给我打电话了，我稍微做了点渲染把所有事告诉她了，看样子她完全气疯了。我建议她找个地方和林悦铭好好谈谈，我估计以这个女人的性格是根本不会好好谈的。我记得她经常去一个咖啡馆钓男人，你盯着林悦铭，他一出现，好戏就开场了。”
　　童解溪抑制住嘴角的笑容，正好中午营业时间已经到了，她走出店门，看着自己早上去过的宾馆的方向。
　　林悦铭估计是被梅雪一通紧急电话叫过来的，步履匆匆，虽然不知道梅雪用了什么借口把他叫出来，估计是谈分手吧。不过她应该不会笨到把所有实情都说出来，说出来林悦铭怕是也不敢来。
　　世界上所有感情要是都以干脆利落的分手结束那就再简单不过了。
　　一刀，两刀，三刀……
　　童解溪简直要踩着节拍来助兴了，这真是完美的收场，不枉费自己一大早起来蹲点的辛苦。
　　等到第五刀的时候这个已经疯了的女人被路人抱住了。童解溪一边做着惊恐的表情，一边目送两个人远去。
　　一个不是死也是重伤，另一个不被判刑也会被关进精神病院。
　　如果陶荆是个正常的心理医生，他会主动为林悦铭提出帮助，治疗他的心理疾病吧。林悦铭如果完全不想治疗，也不会主动把女朋友送来看心理医生。在他内心，还是知道自己的不正常，还是担心自己一生得不到正常的幸福，还是希望断绝自己这个唯一的“素材来源”的吧。可惜意志不坚定，一边试图摆脱，一边又害怕摆脱时的痛苦，所以才造成了在他人面前坚决在女朋友面前妥协的矛盾。
　　如果有人能够帮他而不是推波助澜，绝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然而陶荆从来不是个心理医生，这点没有人比童解溪更清楚。
　　因为了解，所以他是自己的帮手，也是唯一的搭档。
　　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小镇，为什么要开这家餐厅，为什么要雇佣那么多患有心理疾病的患者呢？
　　当然是为了玩这个游戏啦。
　　整个小镇是设定背景，所有患者是游戏角色，自己则是现实生活中的玩家。
　　在虚拟设备中玩这些游戏，怎么比得上在现实里更刺激更惊险呢。
　　何况，这里简直是一个绝佳的设定，绝佳的游戏场所。建立这个小镇的人简直是天才，他提供了一个真人游戏所需的所有素材。
　　童解溪看着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最先出来的两个不男不女的人也打算转身离开了。好戏已经落幕了，自己也该退场休息了。
　　“店长？”
　　童解溪回头看到自己店里的一个服务生，好像是个特定场所恐惧症患者吧，身后还有一个女人，目睹了整个凶杀现场还面不改色。
　　童解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这么离开了。
　　自己的工作绝不是杀人，而只是诱导事件的发生而已。因此就算之后所有真相水落石出，又有人能拿自己怎么样呢？
　　能轻易做到这一点的，不只有这个小镇吗。
　　童解溪微笑着打开手机，向搭档报告了事情的始末。对方倒是不怎么激动，童解溪也从来没看见过他冲动的表情。
　　“那下一步呢？”童解溪问他，“下一个，你打算怎么办？”
　　“不急，”陶荆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的素材很难得，不过，是时候可以考虑一下那幢楼了。”

　　人格（1）

　　第一个人。
　　“介意我坐一会儿吗？”
　　陶荆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真难得啊，和男朋友出来吃饭还不忘了跟同事叙旧。”
　　“只是很好奇，”舒望端端正正地坐着，“你为什么要害自己的病人。”
　　陶荆合上了手里的菜单，两臂交叉看着舒望：“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
　　舒望站了起来，走两步移动到陶荆的身前，张开双臂对着他。
　　陶荆注视着年轻的医生，挑了挑眉：“这是要干什么？现在流行这样沟通感情的方式吗？”
　　“你可以搜身，”舒望保持着姿势没有动，“手机放桌上，口袋随便看，我没有带窃听器或者录音笔。”
　　陶荆坦然地朝四周看了看：“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搜身很合适？”
　　“可能是有点引人注目，”舒望放下双臂思考了一会儿，“或者我们去卫生间也行。”
　　“你这话说的越来越奇怪了，如果你能保证坐那桌的男士在我们从卫生间出来之后，能不生吞了我，那就还可以考虑。”
　　舒望回头望了望翘着二郎腿等上菜的钟诀，肯定地说：“我以他项目资助人的身份保证，他绝不会拿你怎么样。”
　　“算了，”陶荆摆摆手，“我们还是换一个简单的方式，我问你答。首先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为什么会觉得你牵涉进案子里？”舒望微微地歪了歪头，“许心照的自杀就说明有一个心理医生牵涉在里面，否则她不会无端认为自己害死了别人，正常人都会怀疑是她的心理医生也就是你啊。深度催眠，心理诱导，完全在你的能力范围内。”
　　“这样啊，”陶荆点了点头，“我懂你的头绪了，你觉得害死你患者的是另一个人，并且你大概已经有了证据她是谁是吗？”
　　舒望盯着对方：“你不否认我的指控吗？”
　　“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她喜欢现实感的游戏，”陶荆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在桌沿十指交叉，“在每一个线索提示后推动剧情的发展，作为一个参与者和旁观者，她是棋子也是棋手。参与感会带来刺激和快乐，而控制感会带来自豪和满足。”
　　“所以这就是理由？”舒望摩挲着袖口，“你们觉得那些患者是你们的娱乐素材？”
　　“我说的是游戏，”陶荆伸出一根手指，“但我并不喜欢游戏，我是一个科学工作者，我喜欢的是实验。研究一个具体的问题，为此铺陈开一系列的实验器材和步骤，之后实验和论证，在结果和猜想相符的那一刻才是无上的喜悦。”
　　“人性在你眼里是最佳的实验素材是吗？”舒望皱起眉头，“在你眼里，玩弄感情、催化厌恶就是这么好的一个题材吗？”
　　“第二个问题，”陶荆收回手，交叉在胸前，“在你眼里，所有人的生命是平等的吗？”
　　舒望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我们又开始讨论普世价值的问题了？”
　　“举个例子，”陶荆注视着他，眼波风平浪静，“很老套的一个例子，假设你是一个铁道工人，一辆火车驶过来，即将经过一个岔道口，此时岔道口两端的铁轨上都有人。一边是一个陌生人，另一边是钟先生，你会选择救哪个？”
　　“你……”舒望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也知道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你只能先回答我的，你会救哪一个？”
　　“救钟诀。”
　　陶荆微微笑了一下：“改变一下条件，假设一边还是钟先生，另一边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你会救哪一边？”
　　舒望的表情像是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沉思了一会儿：“我还是会救他。”
　　“能不能这样理解，”陶荆的笑痕更深了，“另一边哪怕是三个人、十个人，危急关头你还是会选择先救他？这很正常，对于爱人和陌生人的感情相当悬殊，爱人是你记忆力鲜活的一部分，他人更像是一个生命符号。同样的例子也可以说，人类和小白鼠的生命是平等的吗？当然不是，医药行业每天都在以牺牲其他生命的方式为改善人类健康而奋斗。人类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更高贵呢？归根结底也是同类更相似，更鲜活，更能及其同感不是吗？人类为什么会觉得益虫的生命比害虫更有保存价值，不也只是因为自我保护吗？这些都只不过是自我中心论的延伸而已。”
　　“在你眼里，其他人的生命也就像一个符号，观察他们，就像实验者观察小白鼠一样，至于实验品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没必要理会，只要实验结果是成功的就行了，”舒望低低地说了一句，“是这样吗？”
　　“我说的是实验和例子，”陶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或者你也可以把我当成平等主义者和动物保护主义者。”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舒望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解，“只是为了恶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