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宫九只能站在叶孤城面前,低头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鞋子,沉默不语。待到叶孤城在他面前站定,他蹲□去,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帕,拭干净叶孤城鞋面的雨水。
叶孤城身子有片刻的僵硬。而后,心里是俏生生的疼。他在心里诘问自己,叶孤城,你都干了什么啊,把你弟弟逼成了这个样子。惊才绝艳的九公子,何尝有过这样卑微的时刻,他本该端坐云端之上,为人敬仰的啊。
宫九自然察觉到叶孤城的僵硬,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果然,连被他碰,哥哥都觉得恶心了么。然而,他还是将这个笑意展开了,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冲着叶孤城扬起头“哥哥,你回来了啊。”
宫九没有打伞。不知是有意无意,原本用雄厚的内力铸起来的防线轰然崩塌,连绵不绝的雨点落在他身上,脸上,濡湿了他的发丝。他的笑容,对着叶孤城的时候,依旧是温暖,又带着孩子样的天真。
叶孤城的手,从来都是稳健。他拿得起重剑,刺得出最绚丽的剑招,哪怕是第一次染血的时候,叶孤城的手都没有抖过。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手忽然不可抑止的颤抖,一如他的心底连绵不绝的刺痛。
有情皆孽,无人不苦。
这场爱情,是众生一场折磨,拖延至今,谁都不曾好过。
颤抖的手指,扣住宫九的肩膀,微微用力,宫九就顺着叶孤城的力道站了起来。他没有反抗,等待着判决。宫九有些庆幸自己撤去了周身的内力,雨打湿了他精致的脸庞,宫九害怕,下一刻,自己会哭出来。有了雨水的遮掩,他哭起来,才不会那么狼狈吧。
九公子从来都是笑着的,无论是强敌当前,还是偶然惨败。他从来都是笑着,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将这些成败放在心上。宫九强大的,是内心。内心的强大在于,不为外物所扰。可是叶孤城,从来都是在他的心里。
自心中狠狠插出的一刀,在外表看不出端倪的时刻,就足矣让人鲜血淋漓。宫九就如同一只修行千年的蚌,拥有沉重坚固的外壳,任是外人如何滋扰,我自巍然不动。而叶孤城,就是他藏在内里的明珠。心头之珠,渗以心血,割舍不得。
宫九所有的柔软,都在叶孤城面前全然摊开。叶孤城随意的伤害,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走吧阿九,我们回家。”叶孤城在宫九耳畔轻轻说到。宫九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只感觉到了温暖。他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拥入怀抱,这是离别之后,叶孤城给他的第一个怀抱,和从前他歪缠得来的那些,很是相同,却又些不同。
叶孤城单手抱着宫九,另一只手撑着墨色的大伞。这把伞很大,将相拥而行的两人完全罩在伞下。叶孤城运转周身内力,为宫九驱散这一夜的寒凉。
“哥哥。”宫九小声的唤叶孤城,声音里有些惊喜,却没有不确定。他了解叶孤城,甚至比了解自己更甚。
所以,宫九知道叶孤城一生纯粹,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绝无暧昧不清的可能。我若爱定,生死不离。这就是,叶孤城的道。
“嗯。”叶孤城轻声回应。平素冷硬的男子,这一个,竟有些难以品度的温柔。那是一声清浅有有些婉转的鼻音,叶孤城嗓音低沉,在寂静无人的路上,显得有些惑人。只是一声鼻音,就让宫九从脊梁泛起一股酥,麻。
他们贴得很近,宫九却连呼吸都不敢粗重。他顺着叶孤城拥着他的姿势,将头埋在叶孤城颈边,嗤嗤的笑了起来,唇齿间挤出破碎的音节,叶孤城却听得分明。宫九说“没什么,就是叫叫哥哥,真好,哥哥还在阿九身边。”
月色映照在相拥的两人身边,将纠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京城老旧的巷陌,有人唱起古旧的小调,听不清唱了什么,却弥生出静好的感觉。夜色微凉,天意微凉,然而此生情暖,细碎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城主哥哥,你坚持住。攻什么的,还是可以再虐一下的。l3l4
第67章 笑问客从何处来
叶孤城依旧住在太平王府。
那夜之后,他和宫九依旧同床而眠,同桌而食。一切相处皆如昨日,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宫九和叶孤城都清楚,他们之间,已经不一样了。
八月十五,佳期将近,京城里竟大肆开起了赌局,赌的,便是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惊世一战,到底谁将陨落于紫禁之巅。
庄家说得再如何好听,说白了,就是在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谁会死。也没有提及什么输赢,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明白,按照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性格,这一战,不死不休,所以,输赢无用。
宫九气得要去拆了这赌局,却被叶孤城制止。对于叶孤城的话,宫九是一定听的,所以虽然他气得牙根痒痒,却到底没有行动。
决战之期将近,宫九的部署也日渐完善,叶孤城每日依旧气定神闲,宫九却越发焦躁不安。叶孤城摸摸鼻子,他其实很想告诉宫九,他和西门吹雪不过切磋,不涉生死。然而又有些坏心的想看宫九着急上火的样子。白云城向来淡漠的白云城主,也是会偶尔恶作剧的。
日子就这样消磨蹉跎,叶孤城在太平王府练剑,喝茶,由着宫主和上官雪儿这两个小姑娘撒娇,看着宫九因为零星小事对手下的人炸毛。
直至,有人送上拜帖。
那日已经是八月十二。距离十五之约,仅三日之遥。太平王府一如往昔,然而空气里的冷凝紧绷,比往日更甚。
那拜帖异常华美。薄薄的沉香木上面浮雕着游龙戏凤,凤尾上零星点缀着白玉,放在手里,就觉得掂着沉。翻开看,是簪花小字。
旧年拜师,终无缘得教君前,古苦练六载,望城主一见,指点二三,以全情谊。
右下方,端端正正的印着南王府的大印。分明是世子私人相邀,却印着南王府的印记,此间深意,不言而喻。
宫九拢起青色流云边的广袖,将请帖递给叶孤城瞧。宫九的手指很细,莹白纤长,却牢牢的夹住了这并不轻的拜帖。
此时不过寅时,叶孤城方才练剑归来,初秋天气,盛京的清晨已经寒凉,叶孤城却并没有穿得很厚,袖口被利落的束起,袖口绣着精致的云纹,整个人都仿佛一把酣战之后,收回剑鞘的剑。
绝世神兵。风华无两。
此刻,宫九竟还未起身。倚着秋香色的软靠,懒懒散散的侧躺在床头,叶孤城在宫九的桌案旁坐定,瞟了一眼请帖便算看过。
啪嗒的一声,扔在了案上,磕着一方端砚,溅出几滴黑墨,落在了镶嵌的白玉上。
“哥哥要见他?”宫九翻了个身,将软靠放倒,一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支在精致的下颚,声线中还带着一丝低沉。
叶孤城抿抿唇,垂下眼“我不当见他?”叶孤城对宫九的计划,也不算全然无知,不然,他可以去任何地方和西门吹雪比剑,本不必非选一个如此惹眼的地点。正是因为知道,所以这些日子,他才分外谨慎,害怕自己无意的言行,破坏了弟弟谋划多年的计划。
宫九蓦然一笑,只是那笑容中,却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狠辣。“见,当然要见,有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被他带在身边那么久,哥哥也该亲自收回了。”
叶孤城挑挑眉,没再说什么。与其让他家弟弟,每日困兽似的围着他,不如让他腾腾手,祸害别人去吧。
祸水东引什么的,谁还有叶孤城做的顺手呢?
与别家会客,到底失礼。叶孤城自然不会做失礼之事,所以,赵怀古被请到叶孤城在京城的别院。
别院异常低调,匾额未题一字,只是整块匾额的右下角,有着小篆文的“白云城”三个鎏金小字。周边没有护卫,只是这白云城三个字,就足矣。
赵怀古随着白衣小童走过曲折的回廊,回廊中经年弥漫着浅淡的幽香,赵怀古向栏杆出一瞥,绛红色的原木,并没有着漆,只是刷了一层防腐妨水的清油,圆木表皮,竟然有隐隐的金色纹路。赵怀古心中有些惊疑不定,他拿不住这到底是什么木头,只是天下夹金丝的木头,大抵只有一种,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古来便是御用,叶孤城应当不至于明知故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从来都是大忌,稍有不慎,皆会殒身。
小童仿佛明白了赵怀古所想,对他躬身一笑“世子可是在奇怪,我家主人这是用的什么木头?”小童不过j□j岁的年纪,长得白胖,梳了两个圆圆的童髻,整个人也是圆嘟嘟的玉雪可爱。
眼前的孩子,看着就是稚子的年纪,赵怀古也就并没有责备小童的失礼,手顺势抚过打磨圆滑的柱子,仔细辨别,顺口对小童言道“城主果然不同我等凡人,这回廊用的木头,想来也不是凡品。”
小童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整张脸都挤成了一个白团子。他平日跟在叶孤城身边,年纪幼小,而且憨厚可爱,叶孤城不欲掬着他的性子,礼仪方面便未曾多加教导。
而在白云城的时候,叶倾阁更是喜欢憨态会撒娇的孩子,可惜她的大儿子从小就是严肃,小儿子虽然会撒娇,可是到底错过了最可爱的幼年时期。冷不丁看见跟在自己大儿子身边的小童,哼哼哧哧像个肉包子,便不觉十分亲近宠爱。
全府上下的婢女剑侍都把他当弟弟看待,掐一把小肉脸,拍一下肉屁股之类的事情,做的纯熟。所以这小童也素来不怕人,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