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等谈颂回答他,便又接着道:“的确,您是阿弋的母亲,我自然希望能够得到您的接纳和承认,可是即使这样,我愿意对您好,愿意好好照顾您,却并不是抱着这样的目的,我对您好,一是因为您是阿弋的母亲,二是因为您现在身患重病,需要人照顾,仅此而已。”
他又道:“您可以不必在意我,就算把我当成毫无关系的人,我也不会在意。但是,说一句逾越的话,您接纳还是不接纳我,对于我而言,其实也没有太重要的关系,因为我和阿弋之间,并不是一定需要你们的认可,这终究是我和他的事情而已。而他是一个独立的、已经成年的人,他有权力决定自己和谁在一起。”
他声音清越,十分平静,面色淡然,不卑不亢。谈颂见他这副模样,一时倒不好说些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她冷笑了一声:“你倒是真的巧言善辩。”
亓官莳曾经在孙弋的讲述里了解过谈颂那种近乎偏执的掌控欲,倒也没有期望自己这一番话能够打动孙母,而孙母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他也会觉得正常。
他说的话具是发自真心。他并不期望自己对孙母的悉心照料会让她对自己改观,却也希望孙母知道,一个母亲,如果真正爱她的孩子,是不会像她一样,用“为他好”的名义,肆意地逼迫辱骂他。
两个人说完以后,具是无话,他们都没有再说话,那碟削好的雪梨和荸荠就放在那里,也没人去动它。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气氛里。
等亓官莳再去看谈颂时,发现她微微阖目,似乎要睡着了。亓官莳便轻轻站起身,想要去将病床旁边的窗帘拉上,冬日的阳光虽然不刺目,但是拉上窗帘,想必能够睡得安稳些。
等他刚刚站起来,病房的门便打开了,孙弋父子两走了进来。
亓官莳对他们“嘘”了一声,又指了指病床上闭着眼睛的谈颂,两人会意。孙弋却直接走到了亓官莳面前,握住了他的手,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亓官莳心中一暖,回握住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什么。
一旁的孙卫靳看着他们,眼神闪了闪,便又转过头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谈颂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们都出去,我想和阿弋单独说会儿话。”
这是她自从住院以后,对他们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孙弋和孙卫靳对视了一眼,然后孙卫靳便带着亓官莳出去了。
这楼都是单人高级病房,此时楼道里冷冷清清,并没有什么人。他们二人也不好走远,便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
“小莳,”孙卫靳随着孙弋这么喊,“这么些日子我忙着阿弋妈妈的事情,也没时间和你好好说说话。今天倒正好有机会了。”
亓官莳笑了笑:“叔叔想说什么?”
孙卫靳看着他,想到第一次看到他时,见他言谈举止、容貌谈吐都不俗,便也不意外从来没有带人在他们面前露过面的孙弋为什么会把他带来了。说实话他也很欣赏这个孩子,说话做事不仅沉稳,还很有分寸,一看便知家教极好。又见他费心费力为孙母熬汤炖药,那种关心体贴不似作伪,心里便更是认同了几分。要是……他抬头看了一眼亓官莳,他的侧脸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泛着如瓷如玉的光泽,神态安宁,心里便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这是个女孩子,恐怕他已经很乐意地开始给他们操持婚事了吧。
可惜这世上,多是天不遂人愿。
不过孙卫靳到底是曾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已经不能改变的事,就不要去多想。何况孙弋当年出柜之事闹得如此惨烈,作为父亲,他也不是不心痛,也不是不对孙弋心存愧疚。如今他能够有这么一个人陪伴在身边,安安稳稳地度过下半生,孙卫靳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叔叔?”见孙卫靳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里,便出言询问道:“你想说些什么?”
“噢,”孙卫靳听到他的声音,才道:“我是想问问,阿弋和你说话我们家的事情吗?”
他声音和蔼,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和后辈们闲话家常一般,让亓官莳并不反感。
他想了一想,谨慎地回答道:“听过一些。”
孙卫靳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情,轻易不会相信什么人,若是信了,便会毫无保留,这些事情,他应该和面前这个年轻人说过了。
他便又接着道:“阿弋这个孩子,和他母亲性格很像,早些年,我们家因为他出柜,翻天覆地闹了很多事情,这个孩子性情看着,就越发冷漠了,如今我看他和你在一起,却好了很多,想必你们感情一定是不错的。”
“我老了,以前因为阿弋把自己弄成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无论如何也只能心软,想着,便随他去好了。现在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看着他把日子过得像苦行僧一样,也实在是不好受。便也想开了,只要他过得好,无论他和谁在一起,我都可以。”
亓官莳忍不住看向孙卫靳,尽管他这么说,但亓官莳依旧没有错过他眼中那抹深深的惆怅。
“而且这么多年我冷眼看着,他也算出息的了,就算没有我这个老子,也能活得有头有脸,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他转头看向亓官莳,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在一起:“如今我看着你,心里也是放心的,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阿弋能和你在一块儿……是他的福气。他这个孩子,早些年很是吃了一些苦头,他和他母亲……关系很不好,他妈妈后来性格很是怪异,让他吃了很多苦头,我也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对他,就足够了。”
孙卫靳说得有些艰难,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口里挤出来的一样,但他看着亓官莳的眼神却十分真挚,带着几分哀求之色。
亓官莳蓦得心头一酸。
他转过头去,似乎不忍面对这位面带祈求的父亲。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口道:“不会的。”
“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为人子女的憾事。我想阿弋不会不懂这一点,就算当年对叔叔和阿姨心有怨怼,现在他长大成人,便也多多少少能够体会到你们当年的心境,想必已经不像当年一样了。就算仍然有怨怼,想必也已经散去许多了。”
孙卫靳沉默。他当然知道孙弋是个孝顺的孩子,孙母转院这件事,都是孙弋在忙前忙后,不知道出了多少力。只是他如今老了,有机会,自然想修补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亓官莳一眼,无论如何,这个男孩子的确很通透,陪他们阿弋……倒也配得了。
第51章 悲苦
病房外的孙卫靳和亓官莳谈得还算投契,而病房内孙弋母子二人,就未必如此了。
病房里十分安静,甚至有几分沉闷,靠着窗的柜子上摆放着几束来探望孙母的人送的鲜花,却只衬得那一面雪白的墙愈发惨淡。谈颂嘴角翕动,似乎在想着要怎么开口一般。孙弋微垂着头,却也并不在意。
他的心情十分平静,这在往常是很难有的,以往他面对
谈颂的时候,心里总是难免翻腾起怨恨、愤怒以及深深的屈辱,那些情绪长年累月淤积于他的身体里,就像是附骨之疽,让他挣不脱,甩不掉,如若想要彻底好转,便必须要忍受刮骨割肉之痛。
而过去的他,并不是未曾深深怨恨过。
而现在的自己呢?
孙弋的思绪一时飘了起来,房中的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然后,这沉寂还是被谈颂的声音打破了。
“你恨我吗?”
那声音很轻,轻到孙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那苍老沙哑的声线让他莫名地想到了冬日里飞入覆雪丛林里的暮鸦,明明在温暖如春的空调房里,可是后背却泛上了一层凉意。
他徒然醒过神来。
然后抬头看向谈颂。
他的母亲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依旧有些冰冷,似乎问出这句话的不是她一样。孙弋觉得有些好笑,心头却止不住的觉得有些发酸。
他想了想,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讥嘲:“这么多年了,妈妈,你为什么到了这一天,才想起问这一个问题呢?”
病床上的谈颂抬头看他,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你是怎么想的,我多少心里也明白,我就算再没有自知之明,也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穿着宽大病号服的身体十分枯瘦,病容憔悴,坐在那里,竟已经有了几分垂暮一般的光景。
“只是那天,叶医生和我说起你,她说你对我十分孝顺。我忽然就好奇了起来,你心里,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谈颂的声音平淡,她也不看孙弋,只自顾自地说着话。
而孙弋心里却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他这么多年来受过的来自这个世界上最亲近人数不胜数的折磨,那些连发泄都无处发泄的隐痛,不过就换来了他母亲这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而已。
没有关切,没有愧疚,连一份作伪的道歉都不屑于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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