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善一直都是这样跋扈又嚣张的女子。她家境优渥美貌绝伦,思维敏捷逻辑严谨,所有人都钦佩她甚至崇拜她。
可是她从来没有过快乐。
韩善十五岁,她的青梅竹马桓子文十六岁。她亲手阉割了他的那个夜晚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她比血泊中的桓子文更加惶恐不安。
从小就有这样可怕的犯罪力,韩善都觉得自己该被千刀万剐。
突然折耳猫小小声的喵呜一声,好像是韩善把她抓痛了。韩善回过神来把它抱进怀里,这时万鎏也拿着本书走过来坐在她旁边,然后习惯性笑咪咪的推了推眼镜:“又发呆,还穿着小裙子在窗边坐着,多冷啊。”
说着,这个高大笔挺的男人单膝跪下来,把手里的书夹在肚子和大腿之间,然后把貂绒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我猜你在想你小时候,对吧?”
韩善略有羞赧。她鲜有羞赧也鲜有默不作声,唯独对万鎏。
万鎏修长手指点在韩善挺翘鼻尖,笑得纯良无害又及其宠溺:“还像个小丫头一样,快起来吧,到床上去坐。”
韩善抱着折耳猫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听万鎏突然说道:“今天我派人去了医院,唐钰的手术失败了。”
韩善脚下一顿,万鎏扶住她,语气如常平稳沉静:“人死了。医院下死亡通知书,昨天我才派下属把尸体领回来。”
韩善的太阳穴突突的跳,震惊得有些头晕目眩。万鎏继续说道:“这事千万保密,尤其对梁圆。虽然他现在进去了,但是韩三肯定还是放不下他,把他救出来也是迟早,所以唐钰是我们唯一的筹码。”
韩善忽然觉得对梁圆太残忍,可她没法仁慈,仁慈都是强者的天赋。
万鎏抱着她坐在床沿,在她卸了妆却还是非常美艳妩媚的脸蛋上亲了一口:“还有尽快撮合纪薰然和韩三,梁圆死心了会更听话。”
……这个斯文败类啊。
韩善想着,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韩林那张英俊而阴鸷的面孔。
这才是真正的败类。韩善想。
☆、夙愿
这是韩善嫁到万氏后第四次回到韩家。只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但每次都能碰见同样不怎么回家的韩林。
这令人作呕的缘份。
第一次是韩林绑架她回来,把她绑在卧室里恶狠狠质问她为什么要嫁去万氏。直到万鎏带着人拿着抢找上门来,他才放自己走。
韩善敲开韩宅的门走进去。院落银装素裹,大雪落地,白茫茫如她出嫁那晚韩林的一夜白头。
第二次是万鎏被韩林阴招害到险些覆灭,她回到韩家找韩林。两个人在楼梯上相遇,她什么也没说,他什么都没解释。她和他中间就隔着一道楼梯的距离,可她却觉得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她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韩善悄无声息的走进那条种满蔷薇和铃兰的长廊。想起那天她只是落了两滴泪,而他就那么轻易的放过了万鎏。
第三次是上次韩家老爷子忌日。韩林和韩妄针锋相对,韩善带着纪薰然回避。在她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刻回头一望,视线却正和韩林的目光对上。
那天韩林好像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费尽心血守护的韩家,就算自己亲手毁灭也不会让梁圆动一根毫毛。
这就是韩善知道的韩林。他活的像个反派,生来却是个情种。正因为深爱所以才显得病态。他爱韩家,爱韩妄,也爱她。
尤其对于她的爱,非亲情非友情又不像爱情。这种爱令她困惑,更令她痛苦。痛苦更甚过她刚刚嫁给万鎏的那段日子。
佣人替韩善摆上她最喜欢吃的芝士焗对虾,正有人要上楼去叫韩林,韩林就自己从二楼走了下来。他显然不知道韩善来了,神情显得非常诧异。
十一月的北方早就冷得不成样子。然而韩善只是穿着暗红黑花的刺绣旗袍,外面罩着一身厚且奢华的雪白的貂绒。
妖异如鬼魅,美艳如精怪。
韩林边从楼梯上走下来边说:“外面下雪,不冷吗?”韩善没有回答,那双长而纤细的腿交叠在一起,如同一个无声而剧烈的诱惑。他拉开韩善对面的椅子坐下,十指相搭支着下巴,目光沉静的看着她:“难得回来,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韩善从来只涂大红色的口红,衬得她如聊斋里啖人精血的妖狐。
“我想和你说的,你不会愿意听。”
韩林笑笑,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把裤带里的抢掏出来丢在桌上:“抱歉,忘了答应过你每次见你的时候不带枪。”
两人的沉默似默契,如汪洋轻而易举将对方湮没。这时韩林说道:“我知道梁圆是你的手笔,这和万氏无关,纯粹是你的想法。所以韩三始终想保梁圆,可惜梁圆背叛了他的信任。你知道韩三那么骄傲的人,他受不了的。”
韩善指尖在红木桌面敲敲打打,笑:“我就是想让你放梁圆一条生路。把正常人关进精神病院,这也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韩林耸耸肩,表情是韩家人特有的冷酷的笑意:“可以啊,但梁圆是鬼的事实板上钉钉,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我是商人,不是施善人。”
佣人拉开大门打算去超市购买晚餐的食材。开门的刹那有西风卷着零落雪花飞进来,好像一瞬间就把她的心脏冻结成冰。
心脏里有易碎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簌簌而落。
“……从小你就是这样,韩林。”
仿佛耳语,仿佛叹息:“在任何付出之前一定会谈好条件开好价码。你流一滴血,就会叫别人死无全尸。”
你如热雪,你从未妥协。
韩善说着,垂眼看着面前那盘凉透的对虾,餐叉穿透卷曲的虾身:“我不管钱,万氏股份也不可能会松手。我只有万夫人这么一个名头,你自己看着办。”
韩林看着她。其实他是一个很英俊儒雅的男人,换做任何一个女人被他这样盯着都会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唯独她韩善却能做到心如止水。
韩林清楚她是异数,更是劫数。
她面不改色的说:“你就不能妥协一次吗?”
过了很久,久到好像世界都宁静下来。墙上钟表秒针不紧不慢的走,滴滴答答如她流逝的呼吸声。
窗外呼呼的风声,呼啸又温柔。
“好,我妥协。”
他回答:“我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失望,就不会让你失望。”
韩善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于是登时起身就要离开。韩林忽然站起来敏捷的攥住她细瘦的手腕,然后用力把她圈抱进自己怀里:“正事谈完就要说私事了。善,我很想你。”
韩善挣扎,可她明显挣扎不过,她只能用尖利指甲狠狠抓进韩林肩头:“我不想你,你真是太恶心了。”
韩林忽的停下来,肩头很快就有血迹渗出衬衫,可他却没有放开。
“我以为你的第一次给了我,以后的每一次,就都会是我的。”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韩善忍了很久的泪水突然就掉了下来。
滴答。加上一声细不可闻的哽咽。
这么多年我流的泪,都是为你而流。
——我们终要互相亏欠。
——我们终要,两不相认。
凌晨四点,隆冬的沈阳还沉沉的睡着。
韩妄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的时候眼角还很潮湿。他大口的喘着气,手还保持着梦里想拉住梁圆不让他走的姿势。
梁圆走后的这大半个月他没有一天睡得好,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还会不停的梦见梁圆。
笑着的,哭着的,叫他韩先生的,满身是血的,各种模样的梁圆。可是无论是哪一个梁圆最后都不会留下来,都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韩妄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四点十六分,还要很久才会天亮。
现在他一看到天黑就好绝望,因为离天亮还很遥远。
窗外零星星子渐渐淡去,突然他的手机猛烈震动起来。他一惊,他剧烈的希冀是那个人打来的。可旋即又沮丧,然后低头看手机屏幕:韩善。
电话那端的韩善声音不似往昔沉静:“阳平神志病医院,梁圆在那里。”
韩妄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神经病院?梁圆?”
韩善说:“韩林把他强行关进精神病院。已经进去快一个月了,你觉得梁圆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在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韩妄听到自己耳边轰然炸响的巨大蜂鸣,眼前好像被人打中一样一片漆黑。他攥着手机捂住眼睛缓了好一阵,然后从床上跳起来扯过墙上挂的外套拉开门就往外冲。值班站岗的士兵见状不敢问也不敢拦,眼看着韩妄驱车而去,然后有人赶紧去通报司令员说韩上校跑了。但更多的人还是在面面相觑——这是?怎么?
车被开得史无前例的快,一路冰雪交加破势而来。韩妄忘记系安全带,也顾不上系。一个月以来的折磨和痛苦比起他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恐惧几乎不值一提。他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眼眶红得快滴出血来:背叛我就背叛我,背叛韩家就背叛韩家。我不管了,我通通不管了!我的错!当初放弃他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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