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一身休闲装,显然是在家里的装扮,神情怡然,好像只是和他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一般。韩林跟从的保镖在悄悄揉手,好像刚才那几个耳光力气太大挫伤了手。这时韩林把之前韩妄没有接的黑色档案袋拿到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梁圆面前,然后松手,面带笑容地看着档案袋摔在潮湿的地面上,里面的纸张四下飘飞。梁圆连看都没看一眼,即便是被反绑在冰凉坚硬的椅子上动弹不得,打破的嘴角已经开始流血,他还是不慌不忙甚至也懒得替自己辩解的模样。他垂下眼帘,看到文件夹里的东西散落得到处都是,他非常想笑。可当他的聚焦在地上被污水粘住的一个少年的照片时,梁圆突然的睁大眼睛,沾着血的嘴唇剧烈颤抖起来,睚眦欲裂,有一滴血流进他的眼睛里:“不可能的,我明明……”
韩林笑:“明明保护得很好?”
梁圆闭上了嘴,舔了舔嘴角的血,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的眼睛仿佛坠着血,瞳孔深处血海翻涌,到了也没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韩林低头看了梁圆一会,然后语调慵懒,像一柄在梁圆心尖上来回磨动的尖刀:“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凭什么被韩三喜欢呢?你究竟何德何能呢?”
“何德何能”这四个字像戳破他自尊和骄傲的尖刀,梁圆终于不能再盯着那照片了。滚烫的血和泪交融着从嘴角流到脖子,又缓缓流进胸膛。就像他挣扎沉浮了很久很久火苗一样的爱,就这样被浇灭了。
“我知道之前韩三大发雷霆的那次。那颗肾,那肯定是一个男人用的肾。”
韩林说着,波澜不惊的看向脸部因为疼痛感儿不由自主痉挛起来的梁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韩三该来了。”
韩林一直有着神算子的头脑,门外果真有越来越近的凌乱的嘈杂声,韩林宽容地笑笑,好像看见自家不懂事的孩子又跑去调皮捣蛋了一样的摇摇头。几分钟的缠斗之后终于有人用身体将门撞开,木屑飞溅,划伤梁圆挂着泪水的眼角。
韩妄看见椅子上垂着头的梁圆楞在原地,好像看见自己的家被被付之一炬般的愣怔和惊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冲破保镖的拉扯直接冲向韩林,一拳砸向韩林的脸:“我艹!你真他妈的敢!”
梁圆只听到夹着轰鸣声的一片混乱,有人扯掉他手腕上磨出血来的绳子然后把他抱起来圈在怀里,用袖子不停的擦他沾满血迹的脸:“我来了我来了你别害怕,别怕。”
可那声音颤抖着却分明是恐惧,这恐惧只在韩妄觉得好像要失去梁圆的时刻才会罕见的出现:“我们走,现在就走!”
梁圆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停的剧烈跳动,又会突然的停顿几秒,好像忘了它应该活着。其实刚才最怕的不是他会死,而是他听到韩林说韩妄正在陪伴纪薰然的那一瞬间。他怕这是真的,怕他真的不回来,更怕他再也不会来了。
对于一个从未依赖过别人的人来讲,我早就习惯你抱我了,韩妄。这多可怕。
“那颗肾,你问清楚他了吗?”韩林口齿有些不清晰,用袖口擦着嘴角蜿蜒而下的血迹,正有私人医生过来替他包扎。他丝毫不生气,甚至好像还有一丝不明原因的愉悦:“你可以因为他而打伤我,但是你是不是应该确认一下你的情人到底爱着谁。”
韩妄的手僵了一下,梁圆感觉得很明显。有一滴血从他下颌流到韩妄手心,灼烫得韩妄手指一颤。
韩妄深知韩林虽然无情又阴险,但是他不说谎。毕竟当初说谎的是梁圆,而且到现在也没有说真话。梁圆一直有事情瞒着他,一桩又一桩的意外和一次又一次的隐瞒,早从一开始就打磨着他的信心和爱意。
谎言隐藏之下,不是鲜花就是伤疤。
而他们之间何曾有过浪漫,和不带一点欺骗的幸福。
梁圆知道韩妄动摇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韩妄唯一的动摇,就是梁圆所有的隐瞒。
这里一片嘈杂,梁圆却觉得已经万籁俱寂。
“我答应过你不问那颗肾。我只问你1998年10月30日,真的是你父母的忌日?”
韩妄说着,把梁圆整个的抱起扶靠在椅腿上:“你说是,或者不是就行。别骗我,求你。”
这个带血的[求]字。
韩妄一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求字。
梁圆艰难的从肿胀的喉咙里咽下一口血水,更加艰难的点了点头。
“……不是。”
韩妄结着坚冰的眼眸仿佛忽然碎裂,一直坚不可摧的信任着保护着深爱着的信仰一般的东西,顷刻间都碎裂殆尽。
“所以,这就是别人的生日?”
……是啊。
这句回答如从虚妄中来,梁圆恍惚得不知道是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他只看到对面韩妄那孩子一般受伤而震痛的表情,铁骨铮铮的男人就这样热泪满盈,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
“别人的……生日。”
从第一次见面的冷酷上校,到后来学着逐渐温柔起来的三少爷,再到现在为他流出一滴泪来的韩妄。究竟哪个才是最初自己爱的模样,或者其实他每个样子都是他眷恋的样子。他一向花心,什么样子的韩妄他都爱。
爱?
毒品为食,鲜血为酒,血肉为枕的年代里。爱是你亲手调一杯血腥玛丽,掺上你从来没用在别人身上的剧毒,笑着送到我唇边再温柔的喂我喝下去。
韩妄用一只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所以你真的是万氏的人。”
“……是。”
“所以我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在拼命保护一个叛徒。”
“……是。”
“所以你不爱我,只是因为你爱着别人。”
“……”
梁圆染血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他不知何时蓄满泪水的眼睛盯着双眼血红的韩妄,到流进鼻腔的鲜血随着呼吸重新流出来。他被这血堵得窒息,蝶翼一般翕合的薄唇只有力气张开,他想说出那个爱字,他特别想在韩妄的面前说出那个爱字。可就是这么一个字,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音节,彻底湮没在如注的血流里。
话已至此,他的人生如同已经尘埃落定。
韩妄注视着梁圆流着血和泪的眼睛,他用袖口温柔的替他擦掉,生怕碰痛他一样:“你现在说一个爱字,我就什么都不管了。我带你走,远走高飞,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要一个你。好不好?”
好不好?
梁圆张张嘴,从喉咙深处传来破碎的气流声。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回想起的画面却让他慢慢失去了张口的力气:韩妄把自己锁在床上几天几夜;韩妄叼着烟说你还想去哪;韩妄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是不是鬼;韩妄狠狠给他一耳光问他为什么要骗他;韩妄让自己挨了一枪;韩妄庇佑自己却又让他颠沛流离;韩妄说没关系的有我在,可屡屡给他的都是透骨的痛苦和绝望。
“三少爷......您的爱,我从来就没想要过。”
梁圆说着,解脱其实就是一句话的事。他被这份交缠着血海深仇的爱压得喘不过气,今天是他的第一次呼吸。
韩妄的双手陡然失力,放下梁圆的身子后踉跄了几步,他站在原地,仿佛寒彻骨般的拘留颤抖着,然后仿佛虚脱一般的瘫靠在墙边。陆景飞迅速过来扶住他,他才感觉到韩妄身子抖得厉害,手也凉得可怕。
“我不信。”
他说着,一滴饱满,滚烫的泪水打在布满血痕的手臂上:“明明……明明是我先遇到的。”
那个神明一样威严的人啊,他还会不会庇佑我啊。可是神明也会哭泣吗?他在实现别人的愿望的时候,也会觉得难吗?
恍惚间梁圆反复的想着这几句话,坚硬而冰凉的喉头痉挛,他第一次体会到说实话的快乐,他觉得活着真好。
他听到韩妄这最后一句话。
“我不想再继续爱你了。”
他的声音颤抖,哽咽。梁圆从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哭声,会是如此凄楚。
“这个人,从今以后,和我没有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大噶一首《That inferior feeling》,可以配合这章一起食用喔~
☆、混沌
梁圆恍惚的想着他这混沌而悲凉的二十二年,想着孩童时觉得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他再也没了爸爸妈妈;少年时最惶恐的是他随时可能饿死街头;后来他终于什么都不再怕了,他得道了。可是他却有了盔甲和软肋,从此他有了笑容和眼泪。
明明伤害你一下我就会痛一下,可却还是千方百计的折磨你,大概只是希望你只能留在我身边罢了。
这就是我对你可怜又可恨的爱啊,韩妄。
他晕过去,又醒来。眼睛看不到耳朵也听不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记得那天过后他被人用黑布蒙住了头,然后几人粗暴的拖拽着自己上了车。行驶了好久好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到死都到不了尽头。可是车却突然的停下,他听到铁门打开的声音,他听到隐约远方传来的吼叫和扭曲的笑声,最后他听到保镖的声音:“韩总交待,这人就交给你们了。他病的重,你们多照顾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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