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于秋凉又问,
“冷。”余夏生哈了口气,往他脸上喷一股烟,“我听顾嘉说,等下过第一场雪,你们就不跑操了?”
“你听她瞎说。”于秋凉想也不想,就否定了顾嘉的说法。他在这学校呆了三年,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条规矩。且不纠结这第一场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即使是下了雪,那雪也不见得有多大。根据以往的惯例来看,于秋凉他们学校坚守“小雨从无,小雪可略”的准则,只要不是瓢泼大雨和过膝深雪,就都影响不到他们的课间操。
当然,假如要上体育课,那就是“预报有雨则不上,预报没雨也不上”——人类社会有许多奇妙的双重标准,这也是其中之一。
提到下雨,于秋凉突然又想到高一军训时候的经历。他不怀好意地看向余夏生,伸手在对方胸前敲了敲。他不说话,余夏生根本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很快就不用猜了。
“我们高一军训的时候,那个教官身材很好。”于秋凉蹦上楼梯,自顾自地说,“有天下大雨,他衣服湿了,我们班女生都盯着他看——你猜她们在看什么?”
“不猜。”余夏生掐灭了烟,丢进楼道拐角的垃圾桶,“你那张嘴什么时候才能闲会儿?说了一路了,渴不渴?”
于秋凉当然不渴,他以调戏余夏生为乐,只要能把余夏生逗得无话可说,他就觉得高兴。
尽管老鬼偶尔恼羞成怒,会直接动手把他按着打一顿,但只要有那么一瞬间是快乐的,于秋凉就认定自己今天赢了。
精神胜利法,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夜深人静时,余夏生躺着睡觉,于秋凉躺着失眠。他怕自己把余夏生惊醒,努力把呼吸放平缓,又悄悄地翻了个身,盯着卧室里的窗帘。对面的居民楼一定还有几户人家亮着灯,但他们家里的灯光照不到于秋凉这边,此时隐隐约约透过窗帘的,是外面的路灯和月色。或许在这亮光里,路灯所占的成分要更多一些,毕竟天上的月亮距于秋凉的窗台太远了,任它再怎样明媚,再怎样美丽,也敌不过遥远的距离。于秋凉看月亮是一个小小的点,而月亮看他,恐怕是更加微小的一个点。
窗帘上突然出现一个阴影,它逐渐逼近,变得越来越黑。于秋凉惊讶地睁大双眼,一时忘记了动作。他摆在窗台上的那个可乐瓶仿佛被风吹动,“啪”地一下坠地,在地板上骨碌碌地翻滚,没过多久,就带着里面的女鬼一起滚到了书桌底下。
于秋凉原本打算起身去捡,可他想到余夏生还在睡着,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横竖那饮料瓶子封着口,瓶盖拧得死紧,纵然瓶中的女鬼想逃,也无法轻易逃脱。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奇怪的阴影上面,他感觉那影子隔了层玻璃窗正在看他。
现在天气这样冷,于秋凉不可能把窗户打开,就连客厅的窗子,都被他关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既然他关了窗,那窗台上的饮料瓶绝不可能是自然掉落,于秋凉精神紧绷,想了又想,还是摸索着去推余夏生,想把余夏生叫醒,去看看窗户外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还没摸到余夏生,手就先被抓住了。余夏生动了动,把他抱到怀里来,用被子蒙住了他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与此同时,窗帘微微一动,一个长相奇怪的鬼钻进了卧室,脚上还踩着一双红色皮鞋。
会穿红皮鞋的,一般是女性,但这只鬼体态魁梧,好像还长了一张男人的脸。于秋凉吓愣了,他没想到自己今晚竟然能见到鬼中人妖。他不歧视异装癖,别人穿什么是别人的自由,与他没有分毫关系,可他仍有在心中吐槽的权利。
他是真觉得这只鬼长得丑。
长相和于秋凉的审美严重不符的鬼弯下腰,端详着于秋凉的面容。于秋凉感受到一股怪味钻进鼻腔,不禁往后缩了缩。天知道余夏生还在等什么,他马上就要被这个鬼中人妖非礼了,余夏生还迟迟没有动作。
男鬼伸出手,在于秋凉惊恐的视线中,他的手指从额头慢慢往下划,一张薄薄的皮被他剥落,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人形。他张开嘴咯咯地笑了,却是个女人的声音。于秋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他发现这鬼东西想要剥他的皮。
血腥气渐渐浓重,于秋凉绝望地闭上了眼,希望自己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眼前的这一切只是他的一个噩梦。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屋顶上的灯亮了,鬼怪惨叫一声,迅速地化成了一滩血水,地上仅剩下一双红色皮鞋。于秋凉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他早已死去,用不着呼吸。
“早叫你别和鬼挨得太近,这是第几个找上你的女鬼?我看你这辈子大概都不能去红灯区,说不定有的女鬼就好这一口,想在床上把你吃了。”灯亮了一下又灭了,血腥气开始变淡,余夏生凑在于秋凉耳边讲话,声音中透出浓浓的倦意。
“你他妈闭嘴吧,你是不是经常去红灯区?”于秋凉骂道,“我看你很有经验,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钱去炖鸡?”
“和谁学的,这种话一套一套。”余夏生忽然挨了一脚,顿时困意全无,只好从被窝里爬出来,开了卧室的灯,先清理地上那一片狼藉。
此时恰好是深夜十二点整,换句话说,是凌晨零点。这周于秋凉大休,周六日不上课,所以他有恃无恐,趴在床沿又开始戏弄余夏生。
每个孩子小时候都曾经听过一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于秋凉也不例外,大人们不给他讲鬼故事,却防不住他自己去找鬼故事看。他常常去翻那种猎奇的书,搜集奇闻怪事,到了学校再讲给同学们听,而在他看过的那些鬼故事里,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是这样一种说法:晚上睡觉的时候,拖鞋不能朝着床摆,否则鬼会爬上床来和人躺在一起睡觉,而且赶不走。——幼小的于秋凉对此深信不疑,他睡觉的时候,鞋尖一直对着床外,这个习惯延续了十年,一直保留到了今天。
于秋凉趴在床边,看余夏生把红皮鞋塞到了桌子下面,和那只装了女鬼的塑料瓶放在一起,不由得双眼乱转,去找自己的拖鞋。他的拖鞋此时静静地躺在地上,维持着鞋尖向外的姿态。于秋凉看了余夏生一眼,忽然嘻嘻一笑,伸手一捞拖鞋,让鞋尖正对自己的床。
“干什么?”余夏生愣了。
于秋凉翻了个身,故意拍着床板:“请你来睡呀,今晚也就别下床了。”
余夏生一时无话。半晌,他怪异地看了于秋凉一眼,抱起被子和枕头出了卧室,嘴里还念念有词。于秋凉知道,老鬼快要被逼疯了,这一轮照样是自己取得了胜利。
临走之前,老鬼顺手关上了灯。于秋凉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看书桌下的那双红皮鞋,总觉得它马上还要再动起来。他心有余悸,光着脚跳下了地,连枕头被子都顾不上扛,一溜烟跑到客厅,又去折磨余夏生。
塑料瓶里的女鬼睁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双红皮鞋,好似想到了什么。
红皮鞋
第25章 租客
余夏生不是个圣母,他十分记仇,于秋凉对他干过什么,他都是要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的。他的报复来得不算晚,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本要美滋滋地睡一上午的于秋凉就被老鬼从床上拖了起来,并且在老鬼的监督下换好衣服,乖乖出门跑步。
这个时候的凌晨五点半,天还没有亮,于秋凉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满脸哀愁地望着外面的黑夜。他心里首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既然他知道余夏生要报复,当初又何必给余夏生制造麻烦?
余夏生早起惯了,对此浑不在意,他好像是老年人作息,每天用在睡眠上的时间很少,但于秋凉和他不一样,于秋凉还年轻,不能早早地步入老年人的生活状态。于秋凉不甘心,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难得的大休,然而他软磨硬泡了半天,余夏生也不肯松口。
血海深仇,莫过于此。
可能于秋凉前世罪大恶极,这辈子才要碰见余夏生,被他好好整治。
本来挺好的一天,就这么被五点半的人形闹钟给毁了。于秋凉在凌晨的冷空气中打着哆嗦,半点儿也不想跑。他不想跑,余夏生就逼着他跑,在情感和理智的战争中,后者占得了上风,于秋凉终于认命,蔫蔫地跟在老鬼旁边跑步。
公园里没有人,光秃秃的树枝上落了几只小麻雀。它们仍在睡梦当中,于秋凉跑过树丛时,它们依旧无知无觉。于秋凉感到好笑,又感到无奈:连鸟都在睡,他却得起来晨跑,这可真是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于秋凉平素缺乏锻炼,每年的体测就是他的噩梦,跑操更是他的噩梦。才在石子路上跑了没多久,他就翻起了白眼,想一头扎进旁边的湖里,变作一条冷冻鱼。他有贼心没贼胆,余夏生不停步,他绝不敢先停,直到跑完一圈,才支撑不住地躺在了一旁的长椅上,好似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惨兮兮地哀嚎。
“知道为什么你只有九九归一吗?”余夏生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肚子,好像在拍皮球。于秋凉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不怎么想说话。他一向讨厌跑步,冬天的冷空气让他脑袋疼,夏天的大太阳又容易让他出汗,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他一辈子都不需要跑,只用像乌龟一样慢腾腾地爬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