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秋凉吹了个口哨,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小区。
二楼还亮着灯,于秋凉站在花坛前面仰着头看,发现余夏生又在看电影。
他看电影,一定要配着可乐和炸鸡。于秋凉突然又觉得饿了。
回去缠着老鬼蹭饭吃。
头顶的路灯忽然闪烁了两下,转眼间又恢复正常。于秋凉困惑地抬头看了一眼,认为这大概是电路故障。希望不会影响到小区的供电,如果让他过一整天没有电的生活,他是过不下去的。
虽然是深夜,但是电梯里依然有人。于秋凉低头看手机,一大步跨进了电梯,和那女人分别站在两个角落里。突然,他听见一阵咯咯的笑声,这笑声诡异到了极点,于秋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慌忙回头,但见那女人抠着手,阴恻恻地抬头看了过来。
是二十三楼住着的疯子。
这电梯间不大,所以于秋凉一眼就能看清那女人的手。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上面遍布皱纹,灰色的长指甲拐着弯,指甲盖里藏污纳垢。于秋凉被恶心得打了个颤,电梯门一开,就提着袋子逃了出去。他面对着那女人,而对方没有追他出电梯的意思。电梯门在于秋凉眼前缓缓合拢,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亮,他在一片黑暗当中立着,无声无息。
从电梯里传来了砰砰啪啪的巨响,于秋凉猛地一闭眼。
声控灯在这时候亮了,于秋凉缓过劲来,刚想转身敲门,冷不防和一张惨白惨白的大脸打了个照面。他僵硬地往下看去,惊悚地发现这张脸真的只是一张脸,它没有脖子,也没有身体。
于秋凉“嗷”地叫了一声,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驱使着他抓住那张脸,狠狠地往地上掷去。那张脸本是要欺负于秋凉,没成想挨了揍,顿时也嗷嗷嗷地哭喊起来。双重魔音穿脑,惊动了客厅里看电影的余夏生,老鬼一把推开门,望见于秋凉正在欺凌一个看上去很弱的东西。
“怎么成天欺负别的鬼呢?”余夏生皱起眉,“你这样叫我怎么跟你姑父交代?”
“它吓唬我!”于秋凉心头火起,却也不好再动手。那张脸见他不打了,立刻从地上飘起来,在安全通道的绿光照耀下火速逃离了现场。
余夏生把熊孩子牵进家门,先在他额头吹了吹。于秋凉被这个动作弄得痒痒,正想问老鬼又搞什么,却忽然听见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以后晚上少出去,省得把脏东西带回家。”
“能有什么脏东西。”于秋凉心虚但嘴硬,好像他今天晚上一只鬼也没见到似的。
门外一抹红影滑过,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第24章 皮鞋
冬季天黑得早,下了晚自习之后,整个天空都是深沉的黑色,像打翻了墨水瓶。于秋凉踩在马路牙子上到处乱晃,对着余夏生吐槽这次的考试题。如果让出题人听见他对这次试题的评价,多半要气到七窍生烟,于秋凉自高自大,目中无人,基本上每一次考试,他都要挑出题人的毛病。
他数学不好,挑不出数学卷子里的毛病,所以他就骂人。
余夏生憋笑憋了一路,正想说上两句,让于秋凉消停一会儿,这孩子却忽然止了声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余夏生觉得奇怪,抬眼一望,但见前方路灯之下站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黑伞,正是路怀明。
路怀明不是在这儿等于秋凉放学的,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不远处半旧的小楼,那是他的女儿如今居住的地方。于秋凉吐了吐舌头,想拉着余夏生绕道离开,路怀明却忽然在此刻回过了头。
于秋凉“呃”了一声,感到万分尴尬。四周空旷平坦,地形开阔,他和余夏生又恰好站在亮处,想不被路怀明发现都难。其实他是想见路怀明的,可这些年来盘桓在他心头的那些想法,他不好意思对路怀明说。他看着姑父,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他不讲话,路怀明倒是先开了口:“放学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腔调。于秋凉恍若置身于七年前,那时候他还在上小学,路怀明来接他回家,他跟在姑父后面走过开满了花的土墙。后来土墙拆了,路怀明也不在了,活着的只剩下他一个。再后来,连他也死了。
“刚放学。”于秋凉视线下移,看着路怀明手里那把黑色大伞,“我们今天出成绩了。”
路怀明并不知道于秋凉考了什么试,但听于秋凉提起,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于秋凉说完这句,忽然又卡住了,他和路怀明之间当真无事可谈,无话可说。
“你……你还回来吗?”于秋凉又说,“我们搬新家了,为什么你都没来看过?”
“不回来了。”路怀明撑开伞,伞面遮住了路灯的光。他留下简短的四个字,就带着他的黑伞一起消失了,他甚至都没有回答于秋凉的另一个问题。于秋凉遭到冷落,万分委屈,却也能理解路怀明的心情。他不由庆幸路怀明没有回来,如果路怀明见到那个给别人装饰的新家,指不定要多难过。
于秋凉突然想起一件被封存已久的事来。那是高一的暑假,他在宋词然家玩儿,宋词然胆子大,夜里熄了灯拉他上天台玩笔仙。于秋凉将信将疑地跟着宋词然去了,宋词然说得天花乱坠,仿佛各路鬼神都能被请来似的,可于秋凉所能想到的死者只有路怀明。他当时问了几个问题,不外乎是“还回不回来”这一类的,而那根缓缓挪动的笔,在否定的答案上一下一下地打着转。
曾经的于秋凉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因此他认为这都是宋词然搞出来的小把戏,然而今时今日他再想起这件事,却又怀疑自己那晚真的请来了路怀明。如今已过了两年,路怀明的回答还是没有改变过,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再回来了。若是换成于秋凉,恐怕也是不愿意回来的。
“哎……我和你说啊,我们今天给那个出题人打电话……”短暂的静默过后,于秋凉又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把余夏生安慰的话全给堵了回去。余夏生眨眨眼,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便也不再去想,任由于秋凉叭叭叭地讲笑话。
在余夏生面前,于秋凉性格不闷,但余夏生听顾嘉说,这孩子在学校里是不怎么说话的。最近的天气冷到出奇,于秋凉的同桌被重感冒缠住,不常来学校,于秋凉少了玩伴,连逃课都提不起他的兴趣。据顾嘉所言,于秋凉成天在学校里不是睡觉就是看书,除了解决生理需求,其他时间一概不离开座位。
学校是要求跑操的,哪怕是高三也一样得跑。不过,于秋凉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顾嘉每次从楼上往下看,想在他们班的队列中找他,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这孩子鬼精鬼精的,谁知道他每天在学校里怎样惹事。
顾嘉最近消停了,每天专心致志地守着她未来的妈,连老仇人都顾不上收拾。于秋凉见她不管那个塑料瓶,就自作主张把瓶子塞在书包里带了回来,准备研究鬼体构造。这事他不打算让余夏生知道,而就在他以为余夏生还被蒙在鼓里的时候,余夏生已经嗅到了那只女鬼的气息,这阴森森的鬼气自然来源于熊孩子的书包。
“你带着只厉鬼在身边,小心把其他的鬼也招惹过来。”余夏生拉开书包拉链,借着灯光往里面看。果不其然,女鬼贴在塑料瓶内壁上,正冲着他龇牙咧嘴,牙缝里还带着血丝,好像野兽刚啃过肉。
于秋凉这次文综考得不错,心情大好,他走在前面,一路哼着歌。听见余夏生的质问,他就开始装傻:“什么鬼?你在说你自己?”
“我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余夏生刷一下又把拉链拉上,女鬼的面容顿时隐入黑暗当中,“明天把这东西给顾嘉送回去,留着这玩意儿也不嫌晦气。”
于秋凉听见拉链声响,心知事情败露。他自觉理亏,只回身对余夏生吹了个口哨,没接他的话。
一双红色的鞋子跟在余夏生背后,随着他们走走停停。忽然,到了没有路灯的拐弯处,那双红色鞋子顷刻间消失不见,片刻过后,这艳丽的红色却又出现在了于秋凉身旁的草丛中。余夏生点了支烟,大步追上于秋凉,熊孩子猛一回头,被烟雾呛得直咳嗽,一边抱怨一边跳脚,而在烟雾的遮拦下,红色皮鞋竟退缩了。
一只大鸟从光秃秃的树上飞起,怪叫着慢慢飞远。于秋凉惊奇地“咦”了一声,似乎在好奇那是什么鸟。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小区南边的公园里见过啄木鸟,可他没听过啄木鸟的叫声,况且,那唯一的一次相见,也早就隔了八/九年了。从前这一带环境尚可,常有大群大群的喜鹊落在电线杆上,它们不怕人,见到人来也不慌乱,只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好似视察领地的国王。
到现在,此处的冬天越来越没有趣味,只剩下麻雀还肯眷顾。雪花也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它们都不肯赏脸,来到这里和人们打个招呼。于秋凉推了推余夏生,问道:“你小时候见没见过雪?以前雪下得大吗?”
“大雪肯定是有的,但是我老家那儿不下雪。”余夏生说,“后来参军的时候见过,可那时候谁也不想碰到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