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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述怀 (容成九)



转身看向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夏侯玄习惯性地道出了玩笑般的话,却是没了以往的嬉笑意味,“左右坐立难安,倒不如站着。”

“我还当你不打算来了。”话虽如此,司马师还是引着他到一旁的矮案后坐下,着人替他上了茶,“明天就是媛容下葬的日子了,你不去看她最后一眼吗?”

小幅转着面前的茶杯,夏侯玄答非所问道:“媛容病重期间曾与我见过一面。”

“我知道。”清楚道他们兄妹一向交好,司马师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不明白夏侯玄为何会突然想要提及此事。

看出了他深藏眼底的疑惑,夏侯玄却没再说下去,放下茶杯,他话锋一转道:“带我去看看她。”

50决裂

回廊下响着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有种莫名的压抑感,司马师走在前面看不到夏侯玄此时此刻的表情,但却不难感受到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精神的高度集中让司马师对身后的风吹草动都异常敏感,走出一小段路后,他察觉到夏侯玄的脚步声消失了,当即也停了下来。探寻地回过头去查看,只见夏侯玄不知为何一手撑着廊柱,在自己的臂弯中深深埋首,很是痛苦的样子。快步走过去,司马师伸手扶住他,不解而关切地唤道:“太初?你怎么了?”

一动不动地任他扶着,夏侯玄喃喃道:“不去了,我还是不去了。”停了一歇,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看媛容了。”

想他大约是无法直面故去的胞妹,司马师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不必勉强自己,只是,明日之后……”

“想见都再见不上了。”补完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夏侯玄轻哂一声道:“子元,你以为这是谁造成的?你以为我为何迟迟不来,现在连媛容的最后一面都不敢去见?”

连续的几个问题无一不重重砸在司马师的心上,虽然事前就设想了一遍见到夏侯玄后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但真正面对他的质问时,司马师依然能够感到内心的不适。怔了片刻,他故作冷然道:“重要的不是我以为怎样,而是旁人如何以为,你又如何以为。”

“所以那些外人不明就里的反应你还满意吗?”指甲几乎要抠进廊柱的漆木中,夏侯玄咬牙道:“我的不作为也还称了你的意吗?”突然翻手提了司马师的衣襟用力将他甩在廊柱上,夏侯玄红着眼睛道:“你知道媛容最后一次见我跟我说了什么吗?你知道吗!”

脆弱的咽喉被他的指节抵住,司马师稍稍抬高了下巴以缓解呼吸的不畅。面无表情地望着情绪失控的好友,他表现出了如同讽刺般的冷静,“不知道。”顿了顿,又道:“这跟你去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又有何干?”

“我怕自己看到媛容的死状会恨你。”一字一顿地道出这句话,夏侯玄顶在他颈间的手慢慢松了劲儿,“她一直对我说,无论日后你做了什么,希望我都不要责怪怨恨你。媛容早就料到,迟早有一天,你会容不下她。”

“所以呢?”目光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司马师木然道:“你就打算如她所愿,丝毫不怨恨我没照顾好她?”

手终于彻底离开了他的脖颈,夏侯玄退后一步无力道:“既是媛容所愿,亦是我心所愿。阿师……我不想恨你。”

保持着后背紧靠廊柱的姿势,司马师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应该感激你们兄妹的温厚宽和?”神色一凛,司马师倏然逼近到他面前,厉喝道:“懦夫!夏侯玄,你是不想恨我还是不敢?旁人不知道媛容是怎么死的,你心里还没数吗?”

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夏侯玄一时被镇在了原地,好不容易回过神,他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当真是你害死了她?”

“你说呢?”回了句貌似模棱两可但实则指向性极强的话,司马师张开双臂,无谓道:“现在,你还能做到不恨我,继续跟我当好兄弟吗?”

慌乱无措地摇着头,夏侯玄觉得心里的某处正在寸寸碎裂,他看着司马师近在眼前又仿佛远在天边的脸,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恶梦。朝着那张冷峻如冰的面容伸出手,他恍恍惚惚道:“不会的,子元,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不是。”抬手握住他停在自己面前的手,司马师眉心微动,好像有点难过,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心寒,“你真可悲,太初,宁愿相信这种假话。”

“你,好,很好。”甩开他的手,夏侯玄转身似乎要离去,可旋即,他又猛地回过神身,一拳打在了司马师脸上。

“唔。”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司马师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他的后背又撞到了廊柱上。偏着头,他碰都没去碰一下受伤的嘴角,一脸的满不在乎,唯有蹙起的眉泄露了他在隐忍疼痛的事实。

一拳又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司马师的身上,夹杂着夏侯玄不可遏制的怒火与悲伤,面对司马师的无动于衷,他感到绝望。

支撑着伤痛不断累加的身体,跌坐在地的司马师冷漠地望着他,眼底是深深的嘲讽,“这么愤怒的话就去告诉别人真相啊,在这里发疯有什么用?”

“你以为我傻吗?”手上的动作暂且顿住,夏侯玄冷哼道:“现在说出去有谁会信?何况一旦与你司马氏撕破脸皮,于我夏侯家又有什么好处?”

“倒难得你清醒一回。”哂笑一声,司马师低声道。

“是啊,我一直都没清醒过。但以后,不会了。”平静地说完,夏侯玄的拳头再次扫向司马师,却并未打到他,而是停在了他额前不过几寸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眼紧闭的样子,夏侯玄觉得眼睛有点发胀,缓缓眨了下,视线就模糊了,“这是你欠媛容和我的。”拳头轻轻在他的眉间抵了一下就马上松开了,夏侯玄让自己的手顺着他的轮廓滑落,而后转身离去,留下无限的叹息,“世间真心本就稀缺,你竟不知要俭省。子元,你才是可悲的那个。”

睁开眼,司马师扶着廊柱站起身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夏侯玄留给他那样的背影,一点残存的温柔,但更多的,是决绝和残酷。背过身朝着与他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司马师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将无数次将这样的背影展现给彼此,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日子了。

关于夏侯玄口中的“可悲”,他想也许是真的,但天地之间,总有一颗属于他的,不会改变的真心。那些他忍心践踏的,能离他而去的所谓真心,从不是他需要的。

一步一步走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司马昭身边,听他调侃又不乏心疼道:“头回见自己去讨打的人。”看着兄长唇角的伤口,他指了指自己唇边相应的位置,“疼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轻哼一声,司马师继续向前迈步,边走边戏谑道:“热闹看够了就过来做好人,方才怎么没见你动作?”

“天地良心呀阿兄。”紧跟在他身后,司马昭无奈地摊着手道:“当时那种状况就算我真的出去帮你,你也不会同意吧?”

被说中了心思的司马师无声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喂。”走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又没有得到回应,司马昭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心下一急,伸手便去抓他的肩膀,“我可没把别人打你当热闹看,又不是你打别人。”

倒抽了口凉气,司马师肩膀一缩,顿住了脚步,“别碰,疼。”

跟着他一起停下,司马昭还保持着单手虚扶在他肩上的姿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不是吧,伤得这么厉害?”

“都是皮肉伤,不碍事。”见他一脸紧张又无辜的表情,司马师不禁好笑,“还有,你那是什么浑想法?”

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司马昭收回手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小声嘀咕道:“看的心情不一样啊。”

“哦——”故意拖长了声音,司马师挑眉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揶揄道:“为兄受教了。”

司马昭很想照着他的肩膀再一掌拍下去,但到底没狠下心来,只是气闷地回敬了一句“难怪太初忍不住要打你。”继而又催促道:“走走走,回房替你上药去。”

房中的火炉里发出哔哔剥剥的燃炭声,散出的热气将外面的严寒彻底驱逐。

帮司马师处理好了嘴角的伤口,司马昭将伤药放回案上,转手去拿药酒,“去床上趴好。”

依言脱了衣物走到榻边上去垫着枕头趴下了,司马师临了还不忘嘱咐他,“你轻点。”

“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刚刚躲都不躲的。”把药酒倒在手心里等着捂热,司马昭在榻沿上坐下,扫了眼他肩上和后背上已隐隐显现出了瘀伤,不满地咋舌道:“下手还真重,忍着点啊。”

“嗯。”低低应了一声,司马师感到后背上传来按压的疼痛和药酒火烧火燎的刺激,默默把脸埋进了身下的被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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