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不过一十四岁便有此技艺了吗?而且由此观之,此子似乎与后世相传的不学无术也相差甚远,难不成民间故事误传了?
疾步穿过了青翠的竹林,眼见廊下一位白衣健朗身姿的少年站着,双臂之上精瘦的肌肉便可见爆发力绝非一般。
搭箭,拉弓,激射,一气呵成!
祝熙之紧盯着那箭矢,只觉其中带着无比的毁灭之力,如流星一般勇往无前,即便他不甚懂箭,也能明了此人箭技出神入化。
未曾想到东晋这样的年代还有如此神射手,不由得心中激荡,低声喝道:“善!”
许是听到了他的这一声赞叹,廊下的少年立时转过身来。白衣飘袂,少年英气勃发,何其勇哉!
“你果真来了!”少年挑眉含笑,一句话里尽是得色,隐隐透出些许兴奋,恍若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记得给我奏上一曲,祝家七郎?”
祝熙之一时间有些呆愣在了原地,这人竟是马文才?他该说后世传说误人吗?他从不曾想到这英朗卓绝的少年会是马文才,更不曾想到自己竟是被此人馈赠了青竹笛,该叹一声孽缘吗?自己要帮着英台撇清与马家的关系,未曾想到自己作为兄长竟是先收了人家的青竹笛,这还真是戏剧化的发展。
好在祝熙之也绝非常人,不过片刻的失神之后便恢复了他温润之像,拱手一礼,温笑道:“未能得知那日赠笛之人原是马兄,熙之之误,敢不从命。”
将手中的弓箭递与身边的仆役,马文才一个跃身便进了廊子里边,朗声笑道:“我最是喜你爽快,走吧,我还未用早膳,你且陪着我用些。知你今日晨便会来,我倒是吩咐了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都是那日我从你祝家仆役那里听来的,没想到竟还有此种用处。”
说着也不等祝熙之做出回应便拉着祝熙之的手往前边去了,徒留下一众马家仆役面面相觑:我们小郎君何时如此好客了?这于情理不合啊!
倒是清茗手脚够快,连忙跟上。若是跟丢了小郎君而出了什么事,怕是这祝家的天就要变了。
祝熙之莫名的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只指节分明的手,这人是怎么回事?虽说同为男子,这样也于礼不合啊?然,若是此时他将手扯回只会更觉尴尬,使人得知祝家七郎是个拘于小节之人。
他能明显感受到拉着他的那只手遒劲有力,食指与中指有着厚茧,显是常年练习弓箭所致,自己常年手脚有些冰冷,这人倒是手掌火热,冬天拿了当暖炉倒是极好的。咳咳,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为自己这种想法惊骇了一下,祝熙之连忙假意咳嗽了几声掩去了心中的心虚。
倒是前边人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好在祝熙之反应灵敏,否则便只得生生撞上去了。
“马兄,何事?”祝熙之困惑,这人是又如何了?他总觉此人行事全然不能用此时人的行为来揣度,随性至极。
“病了?”马文才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祝熙之,忽觉祝熙之此时困惑的表情好像在他的心口挠了一把,跟自家养的那只黑猫儿无辜之时的表情像极了,不由得便覆上了面前人的额头,似自言自语,“好在不热,进去喝杯热水应该无碍。”
祝熙之猛然退了两步,这人越发轻狂,虽说东晋多了这种随性之人,然,也未曾见谁人会如此亲昵的对待一个方才见过两面的人,更何况还是男子。
虽祝熙之面色淡然,不显露半分,马文才却是晓得的,朗笑开来:“怎的?不过关心你是否发热,又非那小娘子,何苦恼怒?”初见此人便得了自己的意,故自己便也随意了许多,不过现在看来面皮子也是薄的。
祝熙之心中冷笑,到真是应了后世的话,给点颜色便要开染坊。
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默不作声的将自己的手抽回:“马兄言重了,熙之早已过了要人如此照顾的年岁,马兄如此便觉惊讶,还望见谅。然,熙之亦常如此待家中一双弟妹,马兄不必放在心上。”一句话字字珠玑,一是言马文才做事有欠思虑,二言祝熙之完全将其当成弟妹,遂不介意。
听此一言,马文才倒是不在意,不过笑笑便过了,只是心中更觉有趣,这祝家七郎适才生气模样也与黑猫儿无甚二致,即便生气也这样的温软中蕴藏机锋。
祝熙之绝对未能想到自己一番言论倒是让这位与后世相传甚是不相符的马文才对他的兴趣愈加浓烈,抑或并非是祝熙之本身之错,而是这位马文才太过与众不同。
“好了,再如此呆下去只怕你本身无病也要吹风吹出病了,先行与我一起用早膳吧。”再次拉起祝熙之的手,马文才头也不回的往前去,他突然觉着这祝家七郎的手很是舒服,摸着就如那暖玉,倒是让人爱不释手。
祝熙之眼看着自己的手再次落入马文才吃的手中,却如何也抽不出,最后无奈放弃,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在里头,这位马文才虽不是后世所说的酒囊饭袋,然也绝非良善之辈。
清茗亦步亦趋的跟着后头低头前行,假装自己什么都未曾看见,非礼勿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少年心事几曾事
“这待如何?文才小郎君今日怎生如此奇怪?”侍立在一旁的马家仆役看着自家小郎君甚是热情的给这远道而来的祝家小郎君布菜,那殷勤至极的模样是何等骇人,他还从未见过文才小郎君如今日这般。
马家的仆役的都晓得,自家的文才小郎君是高傲的,高傲到连王谢子弟都不带眼看,奈何今日却一再反常,怎能不使人惊讶。
王盛轻轻踢了那仆役一脚,哑声道:“莫要多言,小郎君如此自有其考量,我们只该看着就好。”说完咧嘴笑了,也难怪文才小郎君这般模样,这祝家七郎小小年纪便风姿神秀,不论言谈还是风度都远远在那些曾来过的王谢子弟之上,文才小郎君看重也是自然的。
祝熙之微微抿唇,看着碗里越积越多的菜品有些无奈,他哪里吃得下这么些,然再一观身旁神采飞扬之人的动作更觉辛苦,居然还在为他夹菜。若非今日到此,他如何也是想不到昔日高傲少年对他竟至于此。眼见着对方水米未进,只顾着招待自己,渐渐也升起一种愧疚之情。
举箸夹了一块鸡肉进了对方的碗里,紧接着又是几根青菜,淡声道:“我已是尽够了,是说相陪与你吃饭,倒是不见你自己用上半点,如此可是不行的。方才练箭应是累极,这会儿倒是该多吃些。”
忽见马文才有些呆愣在了原地,眼巴巴的看着碗里头的菜品,一时间祝熙之倒是莫名觉着马文才竟有淡淡忧思之意,不由得开口询问:“怎么了?难道熙之自作主张了?马兄不爱这些菜?”
“没,怎么会!熙之盛情,自是不敢推却的。美人相赠,自是好的。”未待祝熙之将话说完,马文才便已然反应了过来,依旧是那肆意的笑容,然却似乎染上了点点酸涩,祝熙之疑惑,他实是不明马文才这突然而至的忧郁到底是为何?只是但愿与己无关。
一顿早膳可以说吃的是异常和谐,亦或者可以说是马文才一味的在忙着给祝熙之布菜,却万万忽略了自己,而祝熙之也是盛情难却兼着也给马文才夹上几筷子。然这倒是苦了旁边伺候的马家仆役,明明惊疑不已却还不能显露出来,否则太有失风度。但是几人却在心底暗暗嘀咕,小郎君为别人布菜本就有够让人费解,更让人惊恐的是得了几筷子自家的菜居然高兴至此,真是匪夷所思。
“这位小郎君想就是祝家七郎熙之吧?”
祝熙之与马文才方净手完毕便有一绵软苍老之声从门外传来,脚步渐近后便见一中年男子转进门内。头戴黑色漆冠,绛紫锦绣儒袍,如此倒是盛装,再见其人,顿觉此身衣衫暴殄天物至极。这衣衫若是那风度佳怡,气如高山之人将穿而来必定得人赞叹一声“伟丈夫哉!”,然来人却是面若槁木,气质阴沉,若非这一身装扮怕是连那马家家仆都要胜上其一筹。
手心被身旁之人悄悄挠了一下,祝熙之顿觉来人身份,马家郎主,马太守。只是心中暗自惊叹,马文才如此风流少年,只一眼便让人觉其绝非池中之物,定是那化龙金鳞,奈何其父怎如此不堪?便是瞧着那面色也知平日定是胡来之人,才会将身子糟蹋至此。
马文才堪堪起了个身,微微一揖:“父亲。”而后便坦然坐下,偏过头兴致勃勃的用眼神描摹着祝熙之面部轮廓,对其父大有眼不见为净之意。其中不屑,可见一斑。
然,祝熙之却不得做此种有失教养之事,毕竟他并非马家之人。
从从容容起身,理尽衣上褶皱,漾起一丝温润笑意,作揖道:“郎主安好,小子正是祝家七郎祝熙之。”
而后便不再言语,对于马太守此人祝熙之印象亦是不好,既然如此,不与多言才是最佳。微微瞥了一眼马太守,便见其脚步略有虚浮,暗自皱眉,此人生活到底是糜烂到何种程度才会身虚至此?
“贤侄端是好风采啊,不愧是祝家子弟,倒不似我家这不中用的竖子镇天气恼我,不肯专心于诗书清谈,尽是些骑射一类,倒是徒惹了人家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