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他儿时不过小小一个人儿,便敢当着一众名士的面放言:“我马家文才必当为这东晋第一名士,立于尔等之上。”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轻重。
不过若是不这般少年轻狂,那就不是吴郡马文才了。
不过今日玉水湖畔的少年到端是好风采,非谢安石与王右军年轻之时不可比,难怪文才今日一改往常的高傲。
面对老者,马文才倒是收敛了恣意的轻狂模样,随便跪坐下来,洒然一笑:“青竹笛虽好,放我这不通音律之人的跟前也是暴殄天物,方才那位祝郎君与这青竹笛才实为良配。”
复又轻蔑嗤笑开来,笑声中尽是嘲意:“王谢子弟又如何?年轻一辈风流人物倒是有,然酒囊饭袋却也更多。今日那郎君即便萍水相逢,却也是我一眼相中,此种容止兼美者,同辈之中平生仅见。再者,叔祖,你可知他是谁家子弟?”
“左不过是世家大族子弟,难不成此种人物竟出于寒门?”老者倒是不甚在意,寒门子弟确实多才俊,然这种风流婉转之态非一朝一夕便可成就,需要的乃是深厚的家族根基方能晕染出来。
撩起帘子,不知不觉已经船已经驶出了玉水湖进入江中,汨汨流水悠悠东流,半晌马文才道:“江左凤凰,祝家七郎。叔祖现在可知了?”
老人惊异,随后露出了然的神色:“祝家七郎祝熙之?难怪难怪!不过这倒是讨巧,我们早晨路经他家,送去请帖,万没想到居然在玉水湖遇见这祝七郎,果然应了一个缘字。”
最重要的是文才对这位江左凤凰早早便有了一较高下之心,几次想要前来都因为有事儿未能成行,今日巧遇,难怪会是如此情状。恐怕等那祝熙之到了马家,吴郡才俊圈子里便要掀起波澜了。
马文才这回没有接老人的话,只是静静抬头凝视天上那一轮红日,缓缓扬起一个傲然的笑容。熙之,熙之,暖日之意,且让我看看你是否当得起这东晋的旭日。
“对了,你母亲的病情还是未能有好转?”老人想起马文才母亲陆氏的病情倒是一阵忧虑,从去年秋到现今了也不见转机,怕是······
马文才脸色铁青,暗自握拳,眉眼间皆是戾气:“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若非他镇日在外拈花惹草,惹得母亲心中忧悸,又怎会迟迟不见好转。”
老人长叹,马文才话中的“他”指的是谁,他二人都心底清明,除了自己那放浪轻狂的子侄,也就是马文才的父亲还能有谁?
说到底这也是冤孽。陆氏出身名门,秀雅端庄,是吴郡有名的美人,二人成婚后也是相敬如宾了好一阵子,奈何自己这子侄的本性究竟难移,没多久便又去寻花问柳了,家中家妓不知凡几,偏生还要往外头去寻,家门不幸啊!文才今日性子如此执拗狂傲,与其父如此不堪行径也是关系密切。
马文才见叔祖亦是无奈至极,不由冷笑,母亲若是好好的也就罢了,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拼着为人子不孝的名头也得让母亲瞑目。
众人皆以为母亲是自己忧思过度,故而恶疾缠身,然,绝非每个人都是傻子,至少自己不是。
今次寿诞,他就要府里那些不干净的看看,谁才是马家真正的主子。他是只问风雅的士族子弟不错,但是他更是母亲的儿子,谁都不能损他母亲一毫。
老人观马文才面上厉色,心下惊悸,此儿形状,若是无人引导,怕入魔障,毁其一生。
“文才,你且看开些。世家大族,哪个男子不是如此,三妻四妾亦是平常,虽你父确实过分,你也不该心怀怨怼。”
闻此一言,马文才却也不反驳,只沉声说道:“我必娶一钟情之人,再无二心。”遂,我不是他们,你亦不要拿寻常男子的标准来说与我听。
老人默然,无言以对。
这厢祝熙之领着祝英台回家,暂将梁祝一事按下,却不知那赠笛之人确为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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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马家请帖
回家路途之上,纵一路之上美景不断,然祝熙之倒是欣赏的心思不曾有半点,方才英台的话语一直萦绕于脑海之中,久久不散。对于梁祝悲剧一事祝熙之介怀不已,不论如何他是绝不允那样的悲剧发生在自家小九妹身上的,那么为今之计只有两条方法可行。其一便是让英台不要爱上梁山伯,那么釜底抽薪之计便是打消英台男装读书一事,如此便不会碰上梁山伯;其二便是在二人相爱之时极力促成,提供庇护。但是不论哪一点都是极难的。
英台自小倔强,一旦决定的事情哪怕是拼尽性命也要达成,故不让其去念书这一方法难,然要是想让祝家将女儿嫁给一个寒门士子,只怕更难,毕竟在此时代,世家女嫁寒门男只怕整个祝家都会沦落为笑柄,前有狼后有虎,难哉!
眼见着前方蹦跳的英台,祝熙之轻叹了一口气,倒不如先行试探一番为佳,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英台,我问你一事,且认真回答,不许有半分作假。”赶上英台的脚步,堪堪拉住她的后襟,“若有一日家中让你嫁与一你不喜欢的世家子弟,而恰巧你已经有心仪之人,只是他却是寒门之士,你是否会听从家中安排呢?”
祝英台一听这问题便皱了皱眉,七兄这问的是何种问题啊?自己不过十岁,哪里竟需要谈论这种话题了。
“不急着皱眉,我只是这般假设罢了。如今寒门多才俊,世家子弟却安于享乐,你一向敬重才华横溢之人,就当我提前为自家妹子着急罢了。”
见祝英台皱眉,祝熙之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知妹莫若兄。就不知如今这小小的女郎是否就是数年以后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
“我自是选那寒门之人的。”
“与其嫁与如吴锦那般不知所谓的世家子弟,我宁愿要那文采斐然,品貌皆上的寒门子弟。世家如何,寒门又如何?即便家族迫我,大不了我终身不嫁,抑或一死了之。”
祝熙之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是万万未曾想到,自己这小小的九妹在此稚龄便有如此想法,骇人不已,即便现代女性能有此魄力者也是寥寥无几。要么按心意嫁了,要么终身不嫁或者了结此生。三岁看老,如此烈性只怕长大后更甚,如何是好?
“族中家学甚好,七兄我也可教你,何苦要往那书院去?”为今之计便只能按捺住英台的书院求学之行了,毕竟此招对谁的伤害都是最小,“你又不是不知你一提求学之事母亲便要气上个半天,家中无人能免。”
本还兴高采烈的祝英台一听此话便沉下了半张脸:“七兄你休要与我提此事,我必是要去书院求学的。族学再好却无知己好友相互切磋,我知兄长大才,然你亦需往那书院一去,好听听百家之言,不被一格拘泥。”
说完也不再理祝熙之,只一个人气闷闷的往前走,可见求学这件事是势在必行。
祝熙之无法,只得默然不言。不论怎样,既然想去求学,那便求吧。反正书院也不知那么一家,到时只让英台不往那万松书院去便是了。
“七兄你们可回来了,若是再不出现我都要出门去寻你们了。”刚刚到大门迎头便遇上了大汗淋漓的祝轩之,“不过七兄你也真是的,带着这丫头出门玩耍也不带上我,尽宠着她。”
“咦,小九,今儿个居然做郎君状,好本事啊!”
“哼!”祝英台娇哼一声,也不理二人,径自往里边去了。
祝轩之瞪大了一双眼,不明所以的看向祝轩之,这是怎么回事?
祝熙之无奈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甚是无可奈何:“边走边说吧,我也算是明白你以往的感受了,这丫头真是被父亲宠坏了。”自己不过试探了那么一句,便是这般模样,若是自己真阻止她,就怕要恨毒了自己,老死不相往来都算轻的。
看着一向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兄长露出这种表情,祝轩之便知此事不简单。不过,七兄,你说父亲将小九宠坏了那到不然,其实你也不比父亲强到哪里去。
等到祝轩之将事情尽听完后也不由得大惊,而后便是唏嘘:“竟不想这丫头有此种魄力,可惜为女儿身了。想法虽妙,怕是到时也不能尽如她意。”
听闻小八的感慨祝熙之也不多说什么。他们三人都不是那些看轻寒门之人,然,这世间秩序法则却也非他们这绵薄之力能一夕之间扭转过来的,只能缓缓图之。只是英台乃自家妹妹,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有所差池,就祝熙之自己而言,若那梁山伯真就威胁到了英台,那么他不介意提前除去此人。说他凉薄也好,说他冷酷也罢,别人对他而言皆不过与草木无异,他所要做的不过是保全家人。若真有因果循环,天地报应,那么就只叫他一个背负就好。
一旁的祝轩之还在为这件事慨叹却不知他身旁的兄长已经动了杀心,不过即便知道了也只会双手赞成,毕竟从小祝轩之对于祝熙之这位七兄便是盲目的信任。
“母亲。”踏进内厅便见祝母已端坐于桌前,面色平静,不见半点情绪流露,祝英台隔着一个位子坐于下手,面色到现在都不见好转,可见是气狠了。至于那空着的一个位子显然是留给祝熙之的,祝家上下都知这祝母最喜七子,遂这临手之位一向都是祝熙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