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讽的是,他那时候还值十五文钱,如今在五文钱一个的帮贪官买良民百姓,听说男的拉到山里采矿,女的或充为婢子,或送给上峰。这差事,当真不想干下去了。
“求你们,求你们先给我娘一口饭吃,我不要钱,就给我娘个馒头吧!”人群里传来一声声的撕心裂肺。
没人注意,这种事在他们已经看了太多,早已麻木。
“哟呵,小娘子,你可知现在一个馒头十文钱一个,你也得看看自个值不值这个价。赶紧跟我走,你这老娘眼看就要活不成了,还吃什么吃!”
“呜……不,我不卖了,不卖了……放开我,放开……”
“你说不卖就不卖啊?诚心消遣我呢,不行!”那人提高嗓门大喊:“白捡!百捡你小子死哪去啦,快点过来让这个小娘们画押!”
“哎,来了!”白捡松开紧皱的眉头,挂上笑脸,一溜烟跑过去。
“小五哥,您等会,我拿张身契。”白捡翻找身上褡裢,里头卖身契许多,摁了大红手印的更多。
“白捡!白捡救我!”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大叫,使劲挣扎。
白捡愣了,她是……“陈小花?”
“恩恩,是我,救我,求你,我娘还没死,他们要烧了她,白捡哥,救我!”陈小花救民稻草一般抓着白捡衣角死不撒手,两行眼泪冲出脏污下面白皙的真颜。
木头和灾民尸体搭成的大火堆离这里还很远,空气一股烧烤的肉味。谁都知道,那是人肉,有死了的,还有没死透的灾民的肉。
陈小花和她的寡妇老娘是镇上卖豆腐的,白捡没少蹭陈家豆腐,再见陈小花,心情激荡,“小五哥,这是我同乡,您高抬贵手,反正也不差这一个不是?回头我请您吃饭。”
被叫做小五哥的男子咬唇想了想,道:“那成,回头请我喝酒啊。”
“那是,那是。”白捡回握陈小花的手,一边恭维小五哥,“我一见小五哥就知道您是有大造化的,将来要当大官的。”
“你小子油嘴滑舌,就会来事儿。”小五作势打他,心里颇为受用。
斜地里伸出一只白胖的手拽住陈小花另一只胳膊,“你俩敢背着我徇私?”声音阴测测的,让人寒到骨子里。
“宋,宋总管!”白捡暗道不好,宋总管可是不好相与的,发起狠来六亲不认。
“哼!”宋有才一人一鞭子抽白捡和小五子,“吃里扒外的东西,敢从我手里夺人,胆子挺肥啊。”又叫小五子给陈小花擦干净脸给他看看。
陈小花,十里镇有名的豆腐西施,颜色自是可人,从来不知招了多少男人的眼。幸好白捡知道感恩,领着一大群花子常护着陈家寡母,才没叫人欺了去。
这回,白捡总算知道什么叫红颜祸水,以前那些地痞流氓都比宋有才可爱多了。
宋有才也没想到这乡下妞居然豆腐似的水灵,眼露淫邪,好容易回过神来,“赶紧拿契书来,让她画押!”
白捡紧紧捂着褡裢,“求大总管高抬贵手,大总管,这姑娘是我妹子,不能卖身,小的给您当牛做马,求您。”
“卖不卖还能你说了算?”宋有才狠狠拿鞭子抽他,“本总管好心给你个差事,贱民,别给脸不要脸。”
白捡发了狠,一头撞在宋有才肥胖的肚子上,把他撞得趔趄,“老子不干了,你们这群混账!”抓起陈小花的手就跑。
“把他给我抓住!”立刻就有一大群彪壮的汉子从各方向跑过来,抓出逃的白捡和陈小花。
白捡速度不慢,但陈小花好几天没吃饭,哪里有力气,片刻便被抓回来。
“你这畜生!妈了个巴子,鳖孙,混帐……”白捡破口大骂,被宋有才一脚踩在脸上。
“继续骂啊,小兔崽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宋有才叫人拿绳子把两人捆起来。
“等等。”突听围观人群里有一人道,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继而人潮被分开,几个布衣男子走出来,说话的是个黑脸汉子,长得不赖,尤其一双眼睛毫不露怯,凛然含威。
宋有才暗忖这几人气度超然,不想得罪,遂笑道:“几位有何贵干哪?”
黑脸汉子正是张谦泽,他脸上涂了一层炉灰,“这位姑娘并未画押,还是良籍,你这强买强卖,犯法的吧?”
宋有才好笑:“这是我们家事,先生还是别管的好。”
“你是谁的家奴?”站在张谦泽身边,个子稍矮一些的林璧问道。
宋有才打量眼前瘦弱书生相的林璧,料着或许是一群路过的酸儒,“我家主人乃扬州知府宋由宋大人,劝几位还是赶紧离开,少惹麻烦。”
林璧看见地上方才白捡逃时扔下的账簿和褡裢,向身后承影打个手势。承影会意,抢身上前拾起来。宋有才阻拦不及,挥手让手下人围起来。
“把账簿交出来!”宋有才没想到这些人里还有练家子,来历不明,恐怕……
张谦泽呲着一口小白牙:“就不给。”身后从各方渐渐聚来二十几条大汉,个个满身的横蛮。
白捡一看有门,挣开左右带着陈小花跑到张谦泽这边来。
林璧乐了,“你小子倒是有眼色。”
白捡赔笑,“多谢大爷救命之恩。”
“你们到底什么人?”宋有才大惊。
“什么人?”张谦泽嘿嘿笑,向身后道:“你们说说,本侯是什么人?”
“刺啦刺啦”,二十几大汉同时撕开身上灰不溜秋的布衣,露出来的是,白色圆领官袍,腰间配着黑鞘大刀,正如污泥里几十条蛟龙一般,叫人眼前一亮。
只见白色官服盘肩而舞,怒目张爪的,正是神兽飞鱼。
白色飞鱼服!御林军!
“奴才叩见钦差大人。”宋有才登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跪下了。不是说钦差半月之后才到吗,怎么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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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林璧南下
京城风云一
仁寿宫。
福娴长公主正与仁寿太后闲话。
“母后,和熙那孩子真是……是我教导不好,才让她行事没个收敛。”萧子娴想到女儿受了一身的伤,就忍不住心疼,哪怕是和熙的错,心里也会埋怨贾家照顾不周。和熙原本四处乱跑也没出过什么事,为什么一到他家就受了伤呢?可见也不是好的。
“皇帝日理万机,恐怕还不知道。这样,等忙完了这阵子,我再让皇帝写几个字赐给贾家便是,无碍的。”仁寿太后拍拍萧子娴的手安慰她。她如何不知太祖御赐非同小可?要是贾家不管不顾闹起来,恐怕连皇帝都不能偏倚,非要治和熙罪不可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贾家除非想来个鱼死网破,否则他们不敢闹。更何况,还有贾昭容。
萧子娴应下,“驸马今日已登门道歉去了。”若有外人知道了这事,岂不是要诟病张家的教养?还是提早解决为妙。
“恩,是该去道个歉。”仁寿太后道。
萧子娴拿帕子抹抹眼睛,“说到底还是怪我,只想着就这么一个女儿,宠的无法无天。”
仁寿太后道:“这是怎么说的,不过就是次意外。咱们皇家血脉,别说一块匾,就算拆座庙也没人敢说什么。”叹口气,又道:“你小时候跟着母后,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如今好容易和熙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她吧。规矩不过是给人看的,难道谁愿意死守着不放么?”仁寿太后是将门虎女,从小驰骋着快马在西境长大,被广阔天地养得胸中自有一股豪气,最看不上所谓淑女闺秀的教养。可惜入了宫,入眼都是堂皇的宫殿楼阁,精致的花草,生生把个性折了,跟宫人同化成一个模子。只有午夜梦回时,才觉恍如隔世。
不知草原上的雄鹰健马,天苍野茫,是否还是昔时旧景?
“母后……”萧子娴知道触动了仁寿太后的伤心事,颇为后悔说和熙的事。
张和熙极得仁寿太后喜欢,特地命不许拘了她,可以说张和熙胆大包天有一半是仁寿太后惯出来的,她甚至为了张和熙敢与太上皇叫板。
“没事儿,”仁寿太后笑着摆摆手,“年纪大了,总要想些有的没的。”她脸上褶子已渐深了,头上也生了白发,平日里愈发不敢照镜子。
仁寿太后赐了许多珠宝绫罗给贾昭容,又几次召她进仁寿宫说话,仁康太后亦有所表示。贾元春久不见皇上,此时得太后看重,顿时扬眉吐气,传信于贾家这般那般不提。
乾清宫。
萧子虞正埋头书案中处理奏折,黄河决堤一事忙的他焦头烂额,恨不得多长一副手脚耳目,下面人已将灾民数目呈上来,淹死数万人,流民三十万。京城灾民就有七万之多。
王鸣凤已在殿外等候多时。自那日朝事之后,皇上就没单独召见过他,下江南筹款的是忠勇侯,皇上似乎一把他忘了。汪鸣凤寝食不安好几天,心里总不踏实。
过了一会,皇上似乎终于想起来汪鸣凤,叫人传他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