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手机时间,感慨说:“大概牛郎织女就是这种心情吧。”
关庭大笑,突然推我:“你家织女出来了。”
因为准备搬家,家里很乱,许多东西都打包堆在客厅。温宝荣似乎知道自己沉,不爱往太高的地方爬,半高的纸箱就成了它的心头好,成天跳上窜下,有一回一个纸箱没装满,硬被它踩凹了。关庭第一回见它时被吓得尖叫,现在爱得要命,每次上我家都给它买罐头,进门先抱它。温宝荣知道她喜欢自己,关庭一说“温宝荣,抱”,它就立起来,两条前爪搭上关庭的肩膀,像人似的拥抱她。它已经十八斤了,还在长,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想把它举起来。
年底又开始下雪,我去宠物医院接孟潜声和温宝荣,今天是它体检的日子。坐在车里实在无聊,我打开微信随便看看。
这两年微信流行起来,高中同学群,大学同学群一下子全冒出来,整天都热火朝天。关庭说我,你能敷衍得认真点吗?连头像都不设一个。我顺手拍了张温宝荣毛茸茸的大尾巴,设成头像,她直呼可爱,兴冲冲地要跟它打视频电话。
高中同学群里,男的们谈政治,谈股市,谈谁当老板买了大别墅;女的们聊孩子,聊辅导老师,聊谁嫁了个有豪车的老公,徐苗正跟两个人讨论这两年的金融危机,说:“金融股市这些肯定要问咱们的高材生啊,人家是内行,”点了孟潜声的名,“我昨天刚买了××股,网上有人说出台了个政策……”
大学同学群突然也热闹起来,我点开一看,有人推送了一条新闻,说:“祝贺查朋义教授获得长江学者的荣誉称号!”
一时间无数的“恭喜”“查教授真厉害”“文学院的荣誉”掠过眼前。忽然,我看到一条说:“我记得当时不是说他性侵女学生吗?”
没有人回答,这条很快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道贺声中。
我打了几个字,迟迟没有发出去,关庭的消息又跳出来:“气死我了,我刚从医院出来,小陈她老公被人打得进医院了。”
我吃了一惊,连忙问:“严重吗?怎么回事儿?”
“已经脱离危险了。前几天不是新闻说有个男学生上吊自杀,遗书说因为遭到老师骚扰,学校威胁他不准说出去吗?小陈她老公看不过去,就提供法律援助,免费帮那男学生家人打官司,结果今天从学校回来的路上被一群人打了,满头是血。他妈的,这什么世道?”
我安慰了她两句,心里涌过一点久已不想的情绪。
未发送的草稿还保存在大学群的对话框里,我重新点开,又看了看,发送出去。
“师德败坏,他也配。”
然后退出了群聊。
高中同学群里还在说话,孟潜声回复了徐苗,说行情确实不好,建议他们尽快斩仓退出来,徐苗说:“你不懂我们这些挣小钱的,不在股市里捞钱怎么办,学费啊贷款啊,每个月都催着来,不炒等着饿死?”大家纷纷调侃起来,说中产阶级钱多,就是永远都在焦虑和恐慌,我们兜里只有这俩,不怕。
孟潜声没有再说话。
生活还是往前走,我有时会想起温卓,不知道我和他哪个才算真正的勇敢。孟潜声说过,忍受和接受不一样,忍受是一种沉默的抗争。我问那你是忍受生活还是接受生活?他不回答,朝我笑一笑。
公历的最后一天,我跟孟潜声去看了一场电影。英雄拯救世界,没有多大新意,旁边坐的两个小姑娘倒是被主角之间的爱情感动得泪光涟涟。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孟潜声:“要是没有拯救世界成功,是不是就不算英雄了?”
孟潜声替我掩紧了围巾,凝望着我的眼睛,笑着说:“是不是英雄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他明知失败还愿意去做,说不定比英雄更勇敢。”
我忽然想起前几天过生日的时候。
关庭送了我们一套香槟杯,开酒的时候,我却想不出什么敬酒词。关庭说那就朴实一点,祝你们俩长长久久吧。灯光下的孟潜声摇了摇手里的玻璃杯,说:“今天是你生日。敬何遇君。”
——敬我自己。
这世界未必正义无暇,爱情世俗,灵魂相通的爱人终生难觅,我不觉得一切有多大的意义。什么是意义,谁来定义意义,本身或许就是无稽之谈。我不为了某个人强颜欢笑,不是剧本里前程远大的角色,尽管只有庸俗的一生,却不妨碍继续走下去。
只要还活着一天,我愿意勇敢地过。
作者有话说:
后半段的孟潜声休假在时间线上是接的第九章。全文时间线是现在-回忆-现在。
正文到这里完结了,这几天会有番外掉落(暂时不要抛弃我),关于故事的构思和人物灵感也会在后记里说明,感谢大家一直的支持~
微博@戴戴戴林间,欢迎交流感想,能提建议最好了,各种不服来怼我也可以(我会回怼的哈哈哈)。终于完结了,我能骗到长评吗?
第64章 番外 孟潜声
一
孟潜声对父亲怀有某种恨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第一次隔着门听见父母争吵,也许是父亲将他一个人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许是母亲给他听写,累得伏在他书桌边睡着了,父亲醉醺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含混地叫着她的名字,说倒酒。
这种不为人知的情绪就像传说里的羽人长翅膀的过程一样,成为一种刻骨铭心的阵痛,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他经常半夜惊醒,因为梦见自己杀死了父亲,他害怕自己为此兴奋到喊出口,被别的耳朵听见。
醒来时,他经常会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那是何遇君的后脑勺。
孟潜声小时候不喜欢何遇君,因为每当何遇君来家里,母亲对他格外得好,孟潜声觉得自己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爱又被蚕食了一点。但何遇君总爱黏着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熊喜欢掏鸟蛋一样,他觉得何遇君可能是出于一种并不存在的本能。
别的小孩都说:“何遇君总跟在你后面,你好威风啊。”
孟潜声莫名有些骄傲,之后每当一群孩子一块儿疯,他总会不自觉地袒护何遇君。
何遇君的母亲从小督促他学习,动不动就要挨打,别的小孩还滚得一身灰尘时,何遇君已经会背诗了。他记得有天,何遇君有点得意又有点神秘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是不是让阿姨从诗里给你取的?”
他心里有点轻蔑,想说我妈早就告诉我了,但看他一脸殷切,就没好意思说。那时他还不知道那种软绵绵得像猫尾巴一样的情绪叫做不忍心,他认为自己是不好意思了,于是他说:“可能是吧。”
何遇君就高兴了一整天,原因是“我知道了孟潜声的一个秘密”。
大概是从那天开始,孟潜声就不讨厌何遇君了。随着年龄增长,何遇君在他眼里越来越顺眼,直到最后把别人都比了下去。
二
得知母亲的病情后,他偷偷哭了一整夜。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生活”的存在,并且感觉到这东西仿佛有意跟自己作对。有那么一瞬间,他怨恨过得到这种悲惨命运的人为什么不是他父亲。
但见到父亲在医院里给母亲擦身按摩后,他又心生无尽的羞愧。起初愧疚是满的,随着父亲的日渐敷衍,这愧疚也慢慢风干成灰。
何遇君跟着母亲来医院看望,那时候他已经不敢长时间地端详自己的母亲,一见就要流泪,母亲会跟着流泪。他怕看见母亲的眼泪,所以背对着坐在阳台上。
何遇君在他身边坐下时,孟潜声闻到他身上有股味道。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味道,但他心里掠过一阵情绪,好像是一只动物,终于找到了那堆整夜被自己垫在身下当作窝栖的稻草。他在被何遇君抱住的时候,感到自己跌进了一个稻草味的梦里,忍不住哭了出来。
何遇君小时候不爱说话,大人们总说何遇君内向。孟潜声知道他不内向,只是黏糊糊的,像刚从蜂蜜罐子里爬出来。孟潜声偶尔会被他黏得有点心烦,但还没等他说出来,何遇君就仿佛发现了似的,会远离他一阵子;远得他心里猫抓似的难受了,他又贴上来,反反复复,像吃糖造成的蛀牙,腻甜的折磨。
孟潜声经常想问何遇君是不是会读心术,转念又觉得这想法很傻,于是只想一想,从没有问。
三
他们越长越大,孟潜声形神肖似母亲,何遇君则像他父亲,不笑的时候神态有点冷冰冰的,青春期的小孩又没来由的傲,于是更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只要他一笑,孟潜声就像看见了暖光下的玻璃,亮晶晶的,又干净得要命。
男孩子们之间的话题慢慢隐晦起来了,视线也从金银的游戏卡牌移到了女孩子们偶然露出的肩带上。有时说到互相都不好意思,就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得血液都热融融的。有一次徐苗说自己上楼的时候和二班的胖女生撞个满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特别软,他说,然后嘿嘿地笑起来,又说,你不知道,狗獾还跟小孩儿似的,一点儿没长,下回骗他去女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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