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早秋。”钟关白第九次喊,眼神仍然黏答答地粘在陆早秋的侧影上不肯下来。
陆早秋低着头,默默在时间地点后面加了一行字:阿白,磨人。
“手机。”陆早秋提醒。
钟关白这才恋恋不舍地去找不知道在哪发出声音的手机。
“海伦,代我向墨涅拉奥斯宝贝儿问好。”Lance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飘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猎猎风声和枝叶沙沙的声音,几乎让人闻到植物的味道。
他在自己的一块林子里伐木,此时正光着膀子坐在一根树墩子上晒太阳喝酒。
“闭嘴,帕里斯。”钟关白心情好,嘴上也跟着玩笑。
“海伦,我可不能闭嘴。”Lance举着酒瓶子笑道,“你要的戒指做好了,你准备好跟墨涅拉奥斯宝贝儿求婚了吗?”
“准备好?不,不是这样的。”钟关白露出了一个介于甜蜜与酸涩之间的笑容,把他曾经想要求婚时的犹豫与前段时间的意外都讲了一遍,“你懂吗,准备好向他求婚,就像准备好写一首绝对好的曲子,天堂也许会有,人间,不存在的。我早该知道,没有配得上他的求婚方式,我应该像所有凡夫俗子那样,恳求他答应我。”
“海伦……”Lance透过瓶子直视太阳,看见一片金灿灿的光晕,“形式并不重要,我打赌,你就算拿着一个易拉罐环去求婚,墨涅拉奥斯宝贝儿也会答应你。”
“我不想再等了,可是……Lance,你能想象吗,有一天,他拉着我写的曲子……”
“当然。”Lance回忆起陆早秋站在钢琴边拉小提琴的样子,那简直是他见过最美的身姿。
那你能想象当他左手手指按到第七把位的时候,手指仍然精确地在演奏,可是眼睛却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吗?
钟关白没有求婚,不是在等戒指,而是不敢。
陆早秋当然是坚强的,比从前更坚强,甚至让他担心刚过易折。
“有一部分音域他还是听不到,是吗?”Lance在钟关白的沉默中猜到了原因。
钟关白没有回答,他听见琴房传来低沉悠长的琴声。
“明天我去拿戒指。”钟关白挂了电话。
但是第二天他没能去成。
天没亮的时候他接到了季文台的电话。
“钟关白,你得回来。”季文台一改往日的口气,声音极为严肃,“老温病了,心衰。你别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本来老温不想告诉你……”
“我马上回来。”钟关白立即说。
陆早秋把钟关白揽进怀里,马上叫人订了回国的机票。
“陆早秋怎么样?”季文台问。
钟关白照实说了情况,季文台好歹放心了点,“行,那你们赶快回来。”他想说明情况,又突然觉得有点无从解释,“你还记得贺音徐吗?”
钟关白:“记得,怎么了?”
季文台:“老温要见贺音徐,他竟然不肯。他经纪人开出的条件是让你和他比琴。”
钟关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也没说输了才肯见还是赢了才肯见,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季文台不耐烦,想到温月安的身体和那股固执劲儿更加冒火,“总之你快滚回来,别问那么多。”
季文台挂了电话走进病房,对温月安说:“要我看,那小子记仇,谁叫你学生以前骂过他。”
温月安:“不见就不见吧,何必告诉阿白?”
季文台:“那是钟关白自己惹的祸,叫他回来怎么啦?”
钟关白和季文台想的一样,他在候机的时候把自己评价贺音徐的那一期节目视频找出来看了一遍,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那期节目。看了一会他皱起眉:“这怎么剪的?”
陆早秋再看也发现画面衔接有问题,很多时候钟关白的回答都是单独一个特写的画面。
“从演奏技术和表情上讲,他是不如我,但是也没多差,我记得我当时的评价确实没留情面,但那句‘这是在搞笑呢吧’和‘十级车祸现场’根本不是评价贺音徐的,他们先放了一个车祸演奏视频。”钟关白关掉视频,“无聊。那小子不会真信了吧。”
飞机直降首都机场。
钟关白看到大群的记者涌过来才发现自己没戴口罩。他握住陆早秋的手,把人挡在自己身后。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一旦回来,就不再自由,好像将自己置身一块满是蚂蟥的水洼中,等着被吸干最后一点血。
“让一让,让一让——”
钟关白看见一个人影一边喊一边从人群里挤出来,不太高,脸也嫩,一身制服,穿得像学生似的。
那个人影一直挤到钟关白身边,先恭恭敬敬朝钟关白身后的人喊了一声:“陆首席。”然后才跟钟关白挤眉弄眼地递上一个口罩,“走走走,这边。”
钟关白发现那些记者居然没朝这边来:“唐小离你怎么做到的?”
“钟关白你得感谢我,我把秦昭押在记者堆里了,好来解救你们。你看,跟秦昭一比,你就是一过气小明星,有什么好采访的。”唐小离嘴上喷了会儿毒液,终于心满意足,“说吧,去哪,我当司机。”
钟关白说要去医院,唐小离知道陆早秋的听力还没完全恢复,不敢提,眼睛在钟关白腰上来回扫:“怎么,肾不行啊?”
钟关白看了一眼陆早秋,恨不得塞上唐小离的嘴。
唐小离一边开车一边满嘴跑火车,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瞥到面无表情的陆早秋,赶紧转移话题,“现在到处都在传你要和贺音徐公开斗琴的消息,你想干嘛啊?”
钟关白:“你应该问问他想干什么。”
唐小离:“这不对啊,你们两个里面,明显你是妖艳贱货他是白莲花。”
陆早秋闻言道:“不是这样。”
这护妻护的,唐小离在后视镜里冲钟关白“啧啧”摇头,神情揶揄。他把两人送到医院,然后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轮椅,是钟关白叫他帮忙订的,可以自动上下楼梯。
“走了,去解救我家秦昭。你们记得请他吃饭。”唐小离朝车窗外喊。
钟关白走到病房门口,刚好撞上办完出院手续的季文台。
“老温要回家休养,我拗不过他。”季文台说,“这段时间你陪着他。”
钟关白点点头,推门进去,喊:“老师。”
陆早秋喊:“温先生。”
温月安正靠在病床上听音乐,闻言抬起头,看见钟关白和陆早秋,眼中便带上了温度:“阿白和早秋都过来。”
他细细地看了一会二人,才微微点头道:“好,真好。”
钟关白拿起梳子,认认真真地为温月安梳好头发,再把人抱到轮椅上,送回家去。
那段时间钟关白放不下心,每天都待在温月安家。温月安总是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或者在楼下弹琴,并不多话,倒也没有要他走。陆早秋也经常来,和钟关白合奏一些舒缓的曲子。
因为温月安的身体,立秋那天钟关白没能求婚,陆早秋也不愿意过生日。
钟关白扎了两盏孔明灯,一盏写“康健”,一盏写“平安”,他和陆早秋在温月安院里把两盏孔明灯放了。
大大的“康健”与“平安”漂在墨黑的夜空中,灯光摇曳着,照在他们身上。
钟关白抱着陆早秋说:“早秋,你会平安康健,老师也会。”
陆早秋说:“你也会,我们都会。”
过了几天,贺音徐的经纪人告诉钟关白,比赛定在中秋那天的下午,专门包了一家剧院,不公开售票,但是网络直播比赛过程。
温月安听到这个日子的时候,脸色蓦然一变。
钟关白询问:“老师?”
温月安反问道:“阿白,你要弹什么?”
钟关白想了想:“第一首选肖邦的《冬风》?”
温月安不置可否,他坐到钢琴面前,低声叹息,只有自己能听见:“中秋,中秋……是你,我知道是你。”
他久久注视着键盘,手悬在键盘上方,轻轻张合,然后像抚摸情人那样落了下来。
那是一首钟关白从没听过的曲子,旋律壮丽辽阔,意气飞扬,依稀带着一丝侠骨豪情,像是由某首中国古曲改编的,难度甚至超过《冬风》。
钟关白听完,深呼吸了好几次:“老师,这应该是双钢琴曲吧?”
“很久以前,是。”温月安弹完以后,像是衰老了很多,眉眼都带着倦色。
钟关白看得心里难受,他虽不知道为什么温月安要见贺音徐,也不敢多问,但到底是因为他和贺音徐之前的过节才让老师在病中仍然忧心。
“老师,我去打个电话。”钟关白说。
温月安看出他的心思,淡淡问:“打给谁?”
钟关白没答,只说:“这是我跟那小子结下的梁子。”
温月安:“你要做什么?”
钟关白的口气像极了季文台:“比赛另说,先把那小子押过来。”好像现在就要冲去绑了贺音徐似的。
温月安沉默了一阵,低声道:“阿白,你等等。”
他上楼,取出一册琴谱来和一个老旧的本子来,下楼交给钟关白:“那个贺家的孩子不肯见我,不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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