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府于前厅上座接见前来之人,看见沈老爷身边的人,心中已是了然。“原来是沈老爷,但不知沈老爷前来所为何事?”他命人取来上好的茶叶冲泡,虽面对沈老爷而坐,视线却在沈绝心身上来回。
“苏大人,这是小儿沈绝心,今日特来带她拜见苏大人。”纵是家财万贯,面对官府中人亦不得不谦卑三分。沈老爷面上带笑,话里更有说不出的恭敬,他道:“我年纪大了,府中生意总要交予小儿搭理,大人平日待我沈家不薄,小儿日后接管生意,更要多多恩戴大人。心儿,还不快见过苏大人?!”
“沈绝心见过苏大人。”她起身拜过苏知府,抬起头时正对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亦不曾有丝毫讨好之意。
“好好好,快坐吧。”苏知府笑道,“令郎一表人才,日后定会将沈家的生意做的更大更好。沈老爷有如此接班人,也当放心才是。”
“蒙大人吉言赞赏!心儿,还不多谢大人夸赞。”
坐下又起,沈绝心始终唇角噙笑,不曾给他人留下不妥的印象。“沈绝心能得大人夸赞实在荣幸,日后定不负大人吉言,亦不辜负爹的栽培。”一句话出口,沈老爷自是满意的点头。凭着心儿今日的表现,他越发的相信‘先成家后立业’的话的真实性。他笃定,待心儿成亲,她定能懂事更多,如从前那般讨人喜欢,行事亦无需他人挂心。
“呵呵,快坐快坐,不必拘礼。”
苏知府的面色是欢喜的,沈老爷见状,便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不瞒大人,今日过府并非只是为了让小儿拜见大人。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十几年前我们所为儿女订下的娃娃亲?如今令爱与小儿都已成年,今日所来,便是来提亲的。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说此话时,沈老爷一直注意着苏知府的表情,见他只是沉思,并无犹豫推脱之色,便知此事已成局大半。
苏知府沉思期间始终把目光落在沈绝心身上,至于所思之事,自是显而易见的。许久,他端起茶杯将冲泡的茶水喝去大半,道:“嗯,娃娃亲一事虽时隔多年,却不曾遗忘。令郎和小女均已成年,谈婚论嫁也属应该。来人,去把小姐和夫人请出来。婚姻大事,总要让小女与令郎见上一面才好。”
“是是是,虽说婚姻之事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当事双方有个起码的相面。小儿生的不算俊美非常,却也并非獐头鼠目的奸恶之相。相信,单凭模样,也会让令爱满意的。”
“自然。令郎仪表堂堂,又要接管沈家的生意,日后前程无可限量。”说话间,下人已将苏知府的夫人和女儿请了过来。苏夫人仪态雍容,举手投足尽不失知府夫人的温婉知性。她身边的素衣女子,肌肤似雪,清雅绝俗,虽不曾有苏夫人那般雍容仪态,却独有少女的曼妙娇嫩。她随着苏夫人的步调莲步微移,视线触及沈绝心之时,清冷的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只一瞬便平静如初。
“爹。”
“老爷。”
“夫人,凝儿。”苏知府起身拂过苏夫人的双肩,介绍道,“沈老爷,想必夫人是见过的。这是沈老爷的爱子沈绝心,凝儿,还不见过沈老爷!”
“挽凝见过沈老爷。”苏挽凝微微颔首,似是察觉到她人的视线,只余光一扫,便瞧见沈绝心似笑非笑的目光,玩儿味居多。想来,她该是看出她是谁的,那日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儿打了她一巴掌,怕是被她记恨在心的。只是那又如何,本是她轻薄于她,被扇巴掌,实属咎由自取。
“哎!苏大人,都说令爱生的貌美,如今一见,当真如此。”所谓沉鱼落雁之颜,貌美如花又岂能形容的贴切?沈老爷面上已是赞叹,心内更觉此桩婚事乃沈家占了便宜。他自是不知沈绝心和她发生过如何不快之事,心上喜悦,正想要沈绝心与其对谈一二儿,却见她唇角勾笑,望着苏挽凝不知所想何事。
“心儿,你笑什么?”他问。
“呵呵,自然笑天下之大,缘分妙不可言。”沈绝心玩味的看着苏挽凝,不顾她警告似的冰冷眼神,道:“前几日府中无事,便要去铺中瞧瞧生意,途中与一白净公子发生些许不快,当时未曾在意。如今再见苏大人的千金,倒是生出些许迷茫,那日的公子和苏姑娘实在相像的很。”
“沈公子怕是认错,挽凝自小身居府内鲜少外出,更别说打扮成公子。不过,缘分一事倒是不假,若是无缘,此时又岂可相识?若说有缘,且相识而不曾相知。”苏挽凝读透‘挑衅’之人的眼色,碍于长辈在场无从还口。官家女子,多养在深闺不予出门,而她时常扮作男子随他人出府,或是于茶楼饮茶旁听闲闻;或是于文人墨客汇聚之地畅谈诗画。至于那个‘他人’,她知,苏夫人知,苏大人亦有所耳闻– 便是那位刚刚考取秀才功名的孙知浩。
俩小辈说话间,苏大人的眼底隐约而现一丝不悦。他转头,恰好对上沈老爷的目光。那目光自是带着些许讨好的欣喜,似是在说:大人瞧见没,令爱对小儿该是满意的。不然又怎会说出‘有缘,相识而不曾相知’之言?若要相知,待她二人成亲之后,自然相知。
沈老爷的眼神自然是被苏大人读懂的,他转眸对苏夫人道:“夫人可曾记得当年和沈家的结亲之约?如今两个孩子都大了,沈老爷携子来此,便是要向咱们家凝儿提亲来的。”
闻言,苏夫人恍然,道:“凝儿的亲事自小订给了沈家,如今她们都已成年,也是时候成亲。此事老爷做主便是,我听老爷的。”话刚说完,苏挽凝的脸上已是另一番表情,她不能说‘不嫁’之冲动言辞,眼底的淡漠亦被突来的结亲之事冲尽,身子微颤,便是因了这听来荒唐的亲事。
☆、第十章 隐情
前来拜访的客人已经离开,苏挽凝握拽衣袖立于苏大人身前,贝齿轻咬下唇,道:“爹当真要将我嫁于那沈家少爷吗?你可知…”可知何事?她有不能说的顾虑,所发生之事,不可说。她小心的观察着苏大人的脸色,停顿稍许,复而开口:“城内百姓皆知,那沈家少爷仗着家中富有,整日无所事事,欢场作乐,更是…”
话未说完,苏大人已经变了脸色。他叹了口气,当中似有太多无奈:“凝儿莫要再说,我与沈老爷早在你出生之时便订下此门亲事。且不说苏沈两家婚约在先,但说为父,明年便到了辞官的岁数。爹不是贪官,辞官之后若是无人依仗,日后的生活定当拮据。沈家是苏城首户,你嫁入沈家,就等于得了一扇破不开的屏障,保你生活无忧。那沈家的少爷虽为人风流,但终归年纪尚小,若是有了家室,相信会有所收敛。凝儿,你是聪明人,爹把话说的这么清楚,你难道不明白爹的苦心吗?”
闻言,苏挽凝的眉头不觉深皱。她看着苏大人的侧脸,一时间百感交集。自她懂事以来,即使少有出门,她仍旧清楚,她是知府家的千金,她的爹爹,是这苏州城内最大的权势。而现在,这个权势的拥有者居然告诉她不久的将来,他们需要依仗他人,更甚,她须得嫁给那个当街猥亵她的‘恶少’,成为她的枕边人。
“爹,非得如此吗?爹问我可懂你的苦心,那爹又是否清楚我的心事?”
‘啪’!苏大人抬手狠狠的拍桌,已是不愿再和苏挽凝多说半句。他忍着胸中恼意,轻握夫人的手腕,道:“夫人,剩下的话便由你和凝儿说吧。好好劝她,莫要让她纵着性子做事,到头来丢的却是我苏家的脸。”说罢,甩袖便走。
“娘,爹的话…”许是被苏大人突然的拍桌声惊到,苏挽凝坐的并不安稳。她抬眸望着苏夫人,似是从她的眼睛里瞧见了无力更改的定局。定局吗?苏挽凝不禁心生哀伤,她以为她是知府的千金,婚事终会不同于其他百姓家的女子,必要听从父母之命。而今看来,却是逃不过的吗?
“凝儿,娘知道你想什么。”苏夫人安坐于女儿的身边,握着她的双手予以劝慰,“你可知,孙志浩已是有两房妻妾的人,哪怕你因着他的才学倾慕于他,你们都是不可能的。你爹不会同意他的女儿屈尊成为他人的填房,孙知浩纵考取了秀才功名,却不一定能入朝为官。你爹为官这么多年,哪怕只是瞧着,你也该清楚做官的难。而沈家不同,且不说他们家财千万,就算不小心生意做赔,也可东山再起。沈家公子未曾娶妻,你嫁了,是明媒正娶。他日若她想再娶妾室,也要取得你的同意。”
“凝儿,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女幸福?沈家人和你爹交道多年,好与坏你爹心中清楚。听娘一句话,与其倾慕于人,不如被人呵护。嫁入沈家,你便是少夫人,待夫君接管全部生意,你所能得到的是多是少,是好是坏,相信你比娘更清楚。”
“娘!”苏挽凝缓缓闭上双眸,她想笑:原来,娘亲也并非真正的懂她。她虽欣赏孙知浩的才华,多次与其外出,却并未打定主意委身于他。她承认她对孙知浩有那么稍许的喜欢,却…苏挽凝发出一声既不可闻的叹息,沈家的少夫人?只为了那么一个虚华的称呼,她便要嫁给那个当街轻薄过她的浪荡公子吗?而她的爹娘,亦是为了以后得以倚仗沈家,方才重了承诺,让她嫁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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