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家已经被拿着房契的债主占据,他甚至不给绾娘收拾衣物的机会,留下屋里稍微值钱的物件儿,独把不满一岁的铃儿用破旧的竹筐装着丢在屋外,若非绾娘回去的及时,怕是连她唯一的亲人也会失去。
整两日未曾吃喝,绾娘已是浑身无力身体虚弱。好在有好心人扔下铜板,她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拾起包好,想着先给铃儿弄些米汤,免得饿着孩子。毕竟,多日操劳,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奶水喂饱铃儿。
一双肥大的手粗暴的拨开围观的人群,瞧见绾娘垂头跪在那里,眼底闪过一丝贱笑,倒也顾不得是不是在大街上,也不管周围是否有人,唐突的扶起绾娘,双手时不时的抚摸着她的手背,大笑道:“嗨呀绾娘,你怎的沦落到这般地步呢!卖身葬夫?哎哟!瞧你这样,实在让我心疼啊!”
“胡,胡老爷...”瞧清楚扶她之人,绾娘赶忙从他的怀里逃开,紧紧的抱着铃儿:“劳胡老爷关心,如今落得这般,实乃命数,怨不得谁。”触及心中痛楚,绾娘不甚泪流。她看着怀里刚刚睡着的孩子,又瞧了眼被盖上草席的丈夫的尸首,那般无助,惹人哀怜。
“嗳!落得这般,有好也有坏!”胡员外再度上前握住绾娘的手,从袖中取出十两银子,道:“如今你在这里卖身葬夫,我能做得,也只有将你买下好生对待。绾娘啊,这是十两银子,你就拿着它将你丈夫好生安葬吧。哎哟,我看你脸色难看的紧,不如随我回府歇息可好?至于这孩子,你现在这般,她无非是个累赘,不如扔了算了!”
“不!不!”闻言,绾娘摇头倒退,更紧的将怀中铃儿抱住:“胡员外,铃儿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我如何忍心将她抛弃?!她,她不是累赘,我不能将她丢弃!这钱,你还是收回吧。”
“绾娘怎能这般拒绝我的好意呢?”胡员外嫌弃的瞥了眼她怀里的孩子,片刻又恢复笑意:“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丈夫平素为人如何街知巷闻,一个赌徒,他的后代又能有怎样的出息?更别说还是个女娃,趁早扔了,免得耽误绾娘你的幸福。”
“我不能!相公他生前确是赌徒没错,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绾娘你跟我回府便是!”胡员外等不得,把十两银子丢在草席上便要强拉着绾娘回府。他早就对绾娘有所窥探,如今她没了丈夫,又在此卖身葬夫,胡员外哪有不得手之礼?只是...
“咦?今日官府没人巡街吗?怎的有人在此强抢民女呢?”突然的笑意从嘈杂的人群里冒出,接着,便有一锭金子落在胡员外的脚边,那笑声又道:“胡员外,绾娘早已被我买下,不知你何故要强带我的人?还是说,胡员外你近来太闲,想到大牢里住上几日?”
☆、第十四章 夺人
那般张扬且不羁的笑,纵是不见其人,听得声音的胡员外立时拉下了脸,眉头几乎紧皱成团。只是,心上虽有忌惮,胡员外并不曾松开拉扯绾娘的手,且面有不屑,道:“嘁!原来是沈家的浪荡公子哥儿,怎么,可是在青楼的姐们儿那呆的无趣,遂管起我的闲事来了?!”什么官府,什么大牢?他不过是‘大发善心’想要买下一个‘卖身葬夫’的妇人,何罪之有?又碍着旁人何事?
沈绝心在府上因账本之事心烦意乱,遂才由沈词伴着外出走走。怎知经过此地,却被她瞧见绾娘卖身葬夫。原本这事乃当事人甘心情愿所为,她不便过问阻拦。只是‘有人’不安好心,妄想用十两银子得到绾娘,如此‘闲事’,她自然得管上一管。
“闲事?难道胡员外当街与我的人拉扯算是闲事?”沈绝心着一身染墨素素衫自人群中款款而来,她自胡员外身旁绕过,随手将绾娘揽入怀中,语气暧昧,眉眼含笑:“我的好绾娘,你怎的这般好欺负呢?我不过稍稍离开一会儿,你便差点儿被人强行买去,可叫我如何是好呢?”
“沈,沈公子...”再度落入沈绝心的怀内,绾娘羞臊之余更有受宠若惊之感。她莫名的望着沈绝心的双眸,少顷,面颊已是绯红一片。怀中铃儿睡得香沉,绾娘读不懂沈绝心眼内深意,亦不懂配合,只知实事求是,浅声道:“沈公子,你何时将我...”
何时将我买下?!这样的言辞,沈绝心自然不容她出口,她用双指轻抵绾娘双唇,如此举动,竟成了外人眼里的亲昵之举。沈绝心垂眸瞧了眼沉睡的婴孩儿,又见绾娘面色苍白,心内虽有垂怜,面上调笑依旧:“怎么?绾娘竟这般着急与我回府吗?呵呵呵,此事倒是不急,总要将你夫君安葬不是?”
‘夫君’二字传入耳中,绾娘不禁泪流,满心委屈于此时爆发出来。她紧抱着怀里铃儿,却又埋面于沈绝心的肩窝,将她的衣衫沾湿一片。良久,被晾在一旁的胡员外不悦的重咳几声,厉声道:“我说沈少爷,你该清楚做生意讲究的是先来后到。绾娘早被我用十两银子买下,你就不要在这里横插一脚了!绾娘,这便随我回府吧!”
“随你回府?”沈绝心突然大笑,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她加重了手臂的力度揽紧绾娘,道:“既然胡员外晓得先来后到之礼,何故没瞧见地上的金子呢?除此,胡员外也该清楚,官府向来禁止强买强卖,就算你我同时出价,要被谁买下也由绾娘做主,不由你善做主张!再者,价高者得,我倒是不知你胡员外何时这般吝啬?当日买个青楼的姐妹儿都要百两银子,如今却想要十两银子买下绾娘?胡员外,莫欺寡妇哟!在场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胡员外若要将绾娘强带回府,怕是明日便要被官府强押入牢呀!到时候,百姓们定会加倍关切胡员外,日日到铺子里问候也说不定?”
沈绝心不经意的说着,复而又握住绾娘的手,询问道:“绾娘,可愿与我走?”恍惚间,那双迷离的桃花眸被雾水沾湿,她深深的望着眼前之人,仿佛进入另一个场景,曾经的,熟悉的,甜蜜且伤怀的。“与我走可好?心儿此生,只愿和你共相守...”沈绝心紧握着绾娘的手,带着话语间的温热,悄然吻在她的眉间。
如今不经意的亲昵,使得围观的百姓哄然炸开。他们喧闹着,对沈绝心的举动表示孟浪且放荡。胡员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面厌恶作呕,一面又不得不承认沈绝心的大胆。他面无表情,身为当事者的绾娘又惊又臊。她从微闭的双眸的缝隙中偷瞧着沈绝心浓密的睫毛,待她睁开眼睛,眸间的笑意让她不觉沉醉。
“沈,沈公子...”绾娘的心跳不禁停拍,带着被蛊惑的醉意,结结巴巴的吐露心声:“我,愿意与你走。”
绾娘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胡员外听得真切。多留无益,胡员外狠狠白了沈绝心一眼,带着极其的不甘心,甩袖冷冷的‘哼’了一声,继而用力拨开人群,悻悻而去。
他走了,沈绝心仍处于旧时的场景交替之间。直到,绾娘自觉不该太过靠近她,挣脱之间,使得沈绝心重回现实。“绾娘?!”她终是醒了,望着浮红满面的绾娘,轻轻的松开了她,捡起地上的金子,道:“这钱你拿着,好生将你夫君安葬吧。”未免胡员外伺机有所图谋,沈绝心犹豫着该不该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却听得绾娘推拒的话语:“不,沈公子,这钱实在太多,我不能收下。”安葬她的夫君只需五两银子,她又怎能多取银两呢?!
“嗯?绾娘是要拒绝我的好意吗?既是卖身葬夫,便无所谓他人付得多少银两。这些银两你且拿着,总会用得着。想来你未曾休息,不如随...”话未说完,绾娘已经因为身子虚弱饥渴而倒在沈绝心的怀里。纵是如此,她却不曾松开怀里的婴孩儿,哪怕没有失去意识,肢体依旧因着母性而紧紧的将她抱紧。
“绾娘?!绾娘?!”沈绝心没想到绾娘的身子这般虚弱,竟会当街晕倒。她及时的扶住了她,眼见着人群一点点散去,心中冷笑之余,更多的是因着此等无奈而做出的决定。“沈词...”沈绝心让他过来把绾娘怀里的铃儿抱去,道:“去城郊的竹屋。”
☆、第十五章 相顾
夜风微凉,苏州城在月光的笼罩下隐隐沉静。竹林竹叶随风瑟瑟,伴着沉慢的脚步,飘不尽从前的轮回情长。微风拨动琴弦,奏不出咫尺相思,只夜歌沉醉,半解无奈。烛光摇曳,蜡影下绾娘的姣好容颜越发清晰。沈绝心拭去流在眼上的汗,好生将绾娘扶躺在床。沈词随后而来,不伦不类的抱着熟睡的婴孩儿,多嘴问上一句:“少爷,这一大一小我们当如何安置?”他是清楚的,这里是少爷的禁地,哪怕是他,都只在今夜因着‘外人’得以入门儿。又,沈家家规,不可将不明不白的女子带入府中,更何况是死了丈夫的寡妇?!
“去买些米汤回来,速去速回。”沈绝心所说非所问,目光触及角落的古琴,双眸又是另一番风景。她让沈词把铃儿放到绾娘身边,伴着透窗而来的月光安静的守在床边发呆。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自旁边传来,惊扰了沈绝心正在回忆的种种。她转头,原本睡着的铃儿不知何时醒来,不哭也不闹,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握着小拳头朝沈绝心挥舞着。看见她看过来,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的格外开心。似是被铃儿天真的笑感染,沈绝心不由自主的露出扬起了唇角。那笑不若平常那般难以捉摸,亦或似笑非笑的邪意。它是暖心的,恍若一阵轻飘而来的春风,伴着阳光沐浴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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