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介怀他,你请吃酒做什么。这局酒哥哥来请,就当之前在你府上吃蟹的回礼。”顺治皱眉,争夺请吃酒的权利。
“行,九哥主动请客,弟弟当然不强人美意,要不把岳乐堂哥也唤上……”
两人一边调侃,一边朝泰丰楼走去,秋风落叶中,远处斜阳携带着金秋最后一丝暖意照拂在人身上。
玄烨呼出一口白雾气体,在狭长的长廊中缓慢蹒行,喜儿担心小阿哥摔着,一直小心翼翼牵着他。他心头有些兴奋,他从夏至就未见到皇阿玛,转眼小雪来临,昨夜一场风雪过后,宫中派人来接,说是今日冬至,要接三阿哥去御花园养性斋陪皇上吃饭。
走到御花园西南角,那条通到养性斋的小道上,有落雪薄积,玄烨有些惊异,皇阿玛走的道竟没提前扫雪。他本以为是皇阿玛尚未到,踩踏着积雪伴着一路的吱呀声到了斋前。这才发现正间的一扇窗已被支起,而窗前坐着一人,正懒洋洋斜倚在窗旁,扭头对着室内说什么。
他张了张嘴,扭头看向身旁的喜儿,却见喜儿满脸喜悦的看着那人,牵着他的手紧了几步入室。进了室内,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他眼睛滴溜一转,扫见室内燃着两个银丝碳大火盆,而皇阿玛和那人正坐在坑上说话。
“喜儿给皇上、襄亲王请安。”喜儿乐滋滋地福身问好。
“肉团子从哪里来的?”博果尔见玄烨穿着圆浑,跟年画上福娃一样喜感,开口逗他。
玄烨这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乖乖巧巧的请安:“玄烨给皇阿玛、十一皇叔请安。”
顺治无奈摇摇头,将玄烨唤到面前,见他面色红润,颔首道:“近些日子习字背书可没落下?”
玄烨点点头,开始将记得和诵读的一些书籍念出来。他才三岁多,本不用修习这些,只是宫外生活闲闷,皇阿玛就给他布置了些功课,进宫就考究一番。
博果尔见这两人模样,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在脑海中翻腾半天,才恍然大悟。在年幼时,顺治也时常会丢些书籍和功课给自己,然后再喊到跟前考学,没想到多年过去,他这好为人师的习惯仍保留了下来。
小孩子闲不住,一般乖巧不到半个时辰,而且如果耳边多是两个大人商议政事,更是坐立难安。
博果尔瞥到玄烨那到处乱瞄的眼神,嘴角勾笑,等顺治将话说完,就提议道:“难得停了雪,在这只是商讨政事也太闷了些,玄烨,不如跟十一叔出去玩玩吧。”
玄烨“啊”的一声,还未回过神,就被博果尔牵拽着往室外走去。那双牵着他的大手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在这寒冬的季节里,如同一把能烧热人心的烈火。直到多年后,玄烨登临大位,心冷意寒时,总会想起这个手带来的温暖。
顺治跟在后面,却是半句话也插不上,在他眼里,这两人不过是两个大小孩童,只是大点的那个让他更多点头痛,此刻他也颇为头痛看着,大小孩童竟然玩起了打雪仗的幼稚戏码,随后喜儿也乐颠颠地跑去凑热闹。
玄烨从没这么淋漓畅快地玩过,往日虽有太后和皇阿玛宠爱,但他们是不会陪着他玩的,而宫人只会虚与委蛇,他只是与自己找个开心。但在十一叔面前,却不用考虑这些,玄烨擦去脸上被砸到的雪沫子,因为喜儿也参与进来,他不得不同时提防两个大人的攻击。
他躲在树后,捏着雪团,准备报复下十一叔的“狠厉”,却发现要报复的人退出了战线,往皇阿玛跟前走去。皇阿玛正皱着眉头,背手而立盯着朝他走去的人。那眼神中带着些不赞同,玄烨第一次见到皇阿玛这种状若无奈的不高兴表情,不禁有些呆愣,更加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瞧。
他见着皇阿玛从身后的吴良辅手中接过一件狐裘大衣,待十一叔走到跟前,似乎是要给面前的人披上。玄烨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不过瞬间,十一叔忽然出手如电,扯开皇阿玛的毛裘领口往里塞了一团雪。
玄烨终于不自禁大张开嘴。
“博果尔,”顺治气得将大衣往身后一甩,怒斥道,“你当自己还是垂髫孩童吗?”
吴良辅手忙脚乱地赶紧接住,想,等会儿皇上肯定还是要用上的,可不能湿着。
博果尔全然不当回事,哈哈大笑重踏入战局。
这会儿,顺治也无法闲站一旁,只是他的目标更加清晰,直盯着博果尔“报复”,本是多人的战况,很快升华成那两人拳脚往来的对决,他人果断退出战场,站在外围观摩。
雪地上两个身影以手脚比划,招式繁乱,不时传来对招吆喝声。
“天女散花,”一地雪花被脚带起,扫向对面的人。
“隔山打牛,”不过是趁对方站在树下,隔空打掌击落上方的积雪落下。
玄烨默默看着,本一直存在心底的崇拜、敬仰渐渐沉淀、消亡。他翻了个白眼,想,为何这两个大人看起来比垂髫孩童更加幼稚呢?
“下次不能这么胡闹了,”战局终于歇下,顺治将身上残雪拂尽,仍没忘将狐裘大衣给博果尔披上。
不远处玄烨由着喜儿给自己整理衣物,边望着皇阿玛给十一叔系着大衣带子,一边脸带不满训斥着什么,而十一叔只是耸耸肩作回应。
冰雪寒天,枝桠凌霜,玄烨哈出一口白雾,迷蒙中,他感觉到鼻头沾上了水汽,虽冷却挟着温暖。
顺治十四年的这个冬天,对玄烨而言,是个暖意浓浓的美好记忆。在这一天,因着十一皇叔,他见着皇阿玛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明白到他也是个会笑、会气、会怒吼、会无奈的普通人。他心中残余的那点胆战心惊,似乎也随着这点认知渐渐消失。
而在十五年正月,却迎来了个不吉利的开始。
承乾宫那位尚未来得及赐名的小阿哥忽然不行了,尚未等到太医救治,便在那个女人怀中渐渐咽了气息。
秀莲亲自到乾清宫禀报,只说那女人也跟着疯了,要么痴痴笑笑、要么哭哭闹闹,连话都说不完整,只会念叨:子不子,父不父,母不母……
她一直端着脸,像不过讲着于己无关的事情,她耗费两年多的岁月留在这女人的身边,见着这般结局,早已心愿落定。
而直到两年未见的主子忽然从侧殿走出,出现在她面前,她才瞬间眼里泛起了水光,脸上带起了红润的激动。
博果尔失笑地望着秀莲忽然激动的情绪,将帕子递过去,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从八岁那年,你和阿泰到了我身边,可比我们这些男人担当多了。阿泰空有一身武功,还没有你性子坚韧。”
他越说,秀莲就掉泪越厉害,博果尔忍不住轻咳声,嘀咕道:“莫不是我说错什么话。”终于忍不住扬声唤道:“阿泰,你还不出来,快把你媳妇领走。”话音刚落,身边一阵风起,阿泰已眨眼般蹿到两人面前,跟木头般杵着。
秀莲满脸红霞密布,她朝着阿泰哼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带你走。”阿泰不加迟疑回应。
“你,”秀莲还是第一次在木头人面前失声,迟疑半会才道:“谁想跟你走?”
博果尔背过身,跟顺治对了一眼,这才明白,为何这两人迟迟不能走到一起。
忽听到身后传来女子的娇呼声,博果尔见顺治眼中划过诧异,心里大赞,木头人不会胆大在宫中行不轨之事吧,他扭头一看,见着阿泰一把握住对方的手,面无表情道:“那行,我跟你走,你走哪我就去哪。”
博果尔忍不住扑哧一声,跟着顺治一起哈哈大笑。
秀莲估计觉得这回在主子面前丢尽了人,恼羞不定,偏又甩不开握得死紧的那只蒲扇大手,只得低声应道:“我跟你走,行了不,别拽着了。”
阿泰一听,当即颔首,却不放手,拽着人就往殿门外走去。
“阿泰,后面的婚事,按规矩走就行,”博果尔在后面提醒道,见两人拉拉扯扯不成样子,才好心道:“为秀莲着想,你今日还是放过她吧,要不以后她怕是连这宫门都不愿出。过两日她就会出宫入住礼部尚书的府上,你记得先去打点好关系。”
阿泰未回头,只是侧首盯着面前的秀莲看,见她颔首,才迟疑的放手,道:“那过两日我再去找你。我先送你回去。”秀莲被他松了手,哪有闲情再细谈,忙慌乱点了头就朝自己住的耳房走去。
博果尔笑得停不住,勉强压下了笑意,道:“九哥,弟弟有个请求,想去看看小阿哥。”
顺治有些不快,却也没问为何,只是点了头,先让吴良辅去承乾宫将人清理,再让博果尔前去。
踏入承乾宫中,殿内阴冷的厉害,正所谓人去茶凉,正月是隆冬,房内只点了一盆火炉,却被打翻在地,早熄了暖气。
吴良辅之前见过乌云珠疯疯癫癫的模样,虽然没有伤害力,但总怕疯癫发作起来,伤着襄亲王就大不妙,虽想守在一旁,但襄亲王不愿有人在跟前,只得退让到殿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