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看得出来,一向冷傲的苏楼主好似已经对这人有了兴趣。
柳淳忽然看了看林渊,眼中的光芒霎时间柔软了几分,他回过身来,和气地笑了笑,道:“可一个人若记不起自己的过去,也能得到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这样说来,可没有几个人能像我这般幸运。”
苏梦枕冷傲一笑道:“不错。”
他只说了这句话,似是赞叹,又似是包含了别的意思,然后他便转过头去,不再与柳淳对视,而是看向自己的几位手下。
柳淳又看向苏梦枕的背影,张了张嘴,似要说话,可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林渊刚刚面无表情地踩了他一脚。
那一脚不重,但却足够让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柳淳看向他,眼前一亮道:“你终于想走了?”
他看得出苏梦枕到此是想处理些金风细雨楼的内部事务,外人实在不宜在此多呆,而且身边还有伤者。所以他其实比谁都想走,可却走不了。
林渊淡淡道:“我不过是怕你一时兴起,把什么事都对着别人说了出来。”
柳淳毫不掩饰面上的失望之色,说道:“可我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林渊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可惜在有心人眼里,你身上的秘密多得可以让死人都好奇得从墓地里钻出来。”
“你关心起别人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没有原来那样傲气了。”柳淳看着他,面上含了一丝澹澹笑意,如同天边的袅袅云丝一般,清逸中带着几分柔柔暖意。
——你不是说过了类似的话吗?
林渊立刻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伤口,仿佛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他一向都不喜欢对温情戏的台词,每次对起来都会让他浑身不舒服。
所以接下来,林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若想对得起我的关心,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话,就一句都别忘记。”
血映刀光
茶花渐渐已经有些不耐烦,便在原地警戒着,不停地张望四周景象。
他们等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花无错,一个是古董。
古董已经不能算作金风细雨楼的人,因为他已经投靠了六分半堂,而花无错是派去捉拿叛徒的人。苏梦枕他们等候在此,便是为了亲手处置叛徒,虽然出了点小变故,但苏梦枕决意已定,无可更改。
所幸花无错并未让人久等。
花无错背着一个人。在雨里像一支破雨裂的箭,俯首就冲进废墟来。他一来就向苏梦枕跪禀:“属下花无错,向楼主叩安。”
苏梦枕淡淡地道:“我已经一再吩咐过,这虚礼,谁也不要再行,你要是心里尊重,便不必在口头上奉承,楼子里全以平辈相称,更何况还在敌人重地!你难道忘了吗?”
花无错道:“是!公子。”
苏梦枕又问:“事情办得怎样了?”
花无错道:“古董已经押来了。”
“很好,”苏梦枕道:“弄醒他。”
花无错双手疾戳,在那被擒者的背上点了几下,又迎脸掴他四、五记耳光,茶花在檐下水畦舀一把水,“霍”地泼在他的脸上。
那人悠悠转醒。
苏梦枕则是冷冷地瞧着他醒转。
那人一睁眼,看见面前站的是苏梦枕,震了一震,失声道:“苏……苏公子!”
苏梦枕侧首看进了他的眸子里:“古董,你果然有胆色,可惜没有义。”
古董猛地摇头,苦笑着说:“公子明鉴,公子一向对属下行止,了如指掌,公子身边的六大亲信里,要算我的胆量最不行!”
“你不行么?”苏梦枕神色里隐带一郁燥的寒傲,就像冰里的寒火一样,”你行的。就算是现在,你眼色里也没有真正的惧意。我倒一向看走了眼。”
古董一味诺诺道:“公子明鉴,公子明鉴。”苏梦枕又厉声数落了几句他的恶行,便沉下脸,一派冷然道:“你为何背叛金风细雨楼?”
茶花也气呼呼道:“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公子,对得起咱们!”
古董蓦地抬起头来,反问:“你真的要我说?”
茶花怒笑道:“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古董毅然道:“好,我说。”
他冷笑着一口气把话说完:“你们就坏在要我说这一节上。”
他这句话一说完,场中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淳尚未反应过来这场中复杂形势,就见到古董冲天而起,手中一把寒光凛冽的青刃已然如没入茶花的腹中。
而一旁的花无错也立时动手反击,可袭击的却是自己的主子苏梦枕!
而另有三根急如电快如风的小针袭向一旁的沃夫子。
而此时也以有一幢残墙砖飞土裂。只见一个光头和尚,左手托钵,颈挂念珠,右手发针,全身却穿着其讲究的锦袍华衣。而刚才便是他发的针,而他似乎也已经埋伏了很久。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苦水铺的寒窟旧墙,全部倒塌下来:至少有四百支劲弩一齐弯弓搭箭!
这许许多多人构成一个逆天杀局,竟让这场大快人心的绞杀叛徒之行变成了一陷便再也出不来的天罗地网。
柳淳面上骇然,眼中映着这惨烈无比的厮杀纷争,几乎一时无言。
然而他并未忘记方才林渊低声说了什么,所以下一刻他便解了林渊的穴道,拉着他的手腕隐入暗处,绕到弓箭手背后去。
他行到一处便放开了林渊的手,以手作刀砍向弓箭手,下手不重不轻,只是把人击昏。林渊知道自己体力不足,便打算速战速决,立时从一个弓箭手腰间夺了一把刀。
只是夺刀的瞬间他看向场下情形,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
苏梦枕已经出了刀,红袖刀。
刀身清透,却仿佛透着美人朱唇般的凄红,所过之处,如带去处子芬香,惊心动魄之余却更似蝶翅翩然,长袖欲舞。薄薄的刀片宛若纤纤细腰一般上下翻飞,灵动的刀声仿佛带起了天籁一般的轻吟。
谁也没见过这样华美的刀。
决然凌厉之余却又不缺温柔婉转,这是一种谁都不曾见过的刀光。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华丽诡谲的刀法。
林渊神情淡漠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注意力,转过身,如同练习了千百次一般,手腕轻转,拔刀,以一抹清寒刀光映入长空。
很多人甚至没看清他有出手,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而林渊可以确定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起来了。
柳淳见到这刀法的一瞬,便已然瞳孔皱缩。不同于见到苏梦枕刀法时的赞叹欣赏,他面上的表情更多是的惊疑。
因为即使是他,也很难分辨他刚才出刀的速度有多快。
林渊缓缓垂下刀锋,道:“怎么打完人就愣在这里了?”
柳淳点了点头,却道:“原来你不只喜欢用刀,还很会用刀。”
准确的说,除了苏梦枕以外,他还从未见过像他这样会用刀的人。
林渊淡淡地看了一眼场下的苏梦枕,道:“可这世上会用刀的人一个就已经足够了。”
柳淳道:“你又要我保密?”
——当然得保密,否则白愁飞醒来以后总不能凉拌吧……
林渊望向他,眼中适当地含了几分幽深决绝的光芒,似有感慨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用刀,所以你最好在我面前也少提起。”
柳淳看了看林渊眼底那股凉意,便道:“用刀会令你想起什么不快之事?”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这么想而已,不然漏泄几率会大大增加。
林渊轻轻一转身,却似乎难以掩住眼底那股惆怅之感。
说完这句话,他便身子一闪,跳到了场中。
苏梦枕已经杀完了人,沃夫子满身都是箭,成了箭垛子,茶花也已经死了。可当这两人一出现,他眼里的神色,又变得孤傲、冷傲,甚至是刺骨的寒傲。
苏梦枕没有看他们,只是俯身,对着茶花的尸首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话。“我会替你报仇的。”
说完这句话,他才直起身子,看着林渊和柳淳,还有自己幸存下来的一名手下。
林渊看了看他面上那股略显病态的惨白,忽然道:“苏楼主,我们至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说声谢谢?”
“我从不在口头上说谢谢。”苏梦枕淡淡地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染血的刀,道,“你也用刀?”
林渊同样回以冷漠的神情,道:“我不用。”
他话是这样说,手却没有放开过刀。
“我记得你中了毒,受了伤。”苏梦枕道,“或许我该先找人帮你看看。”
林渊微微一笑,看向他腿上一道刚才受下的伤处,不由自主地以古龙体对仗工整地回答道:“你好像也中了毒,受了伤,为什么不先看看你自己?”
苏梦枕淡淡道:“这点小毒小伤并不碍事。”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腿上的鲜血淋漓只是幻术假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