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飞看着他的神情,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笑的时候,就不显得那般倨傲冷漠了。那双寒星一般的眸子软了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他们两个都在笑,可是王御天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两人莫名而来的默契,心里那股子邪火忽的蹿了出来,在角落里熊熊燃起,火势越蔓越开,热气蒸腾之下,仿佛带着能够烧尽一切的力量。
他的确是有理由愤怒的,因为他花上许多力气去做的事,面前这个身份不明的人毫不费力地就做到了。白愁飞可是从来没有给过他这样温柔的微笑和这样充满笑意的眼神。
但在这样一触即发的时刻,温柔却柳眉一横,怒声怒气地叫唤道:“喂,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们到底是谁,又在这里干什么!?”
温柔已经忍了很久。在她而言,已经是忍耐到了限了。忍得连她也佩服起自己的耐性来。她在小时候,因娘亲和奶妈不肯买给她一个廿八角七层的马花灯,便淘哭得使逛上元灯市的人都聚拢来看她;有次她在家里要抓回一只飞出鸟笼的画眉,足足打破了家里十一件古董、抓破了六张名画,还打碎了祖父心爱的波斯天罗水晶镜,吓得她两天两夜不敢胡闹。
就算是上了小寒山之后,同门对她,也礼遇有加,师父对她也一样疼惜,有时虽也因督促她勤加习武,斥责几句,但都不会重罚。师兄弟里,除了早就艺成下山的大师兄,莫不对她神魂颠倒,就算她会上的武林高手,无不对她倾心讨好,爱护谦让,温柔可以说是一向娇宠惯了,也骄横惯了。
没想到,眼前这几个男人,却好像全似没把她瞧在眼里:除了那姓王的倒还总是注意着自己,那穿得和乞丐似的药堂伙计倒还有意无意地瞥了自己几眼,可那倨傲冷漠的青年,简直就不是人──至少不是男人!
就算他是个男人,也绝不会喜欢女人,否则怎么会不连一眼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喊不要紧,她这么一喊,便将刚才的凝滞不动的气氛尽数打破,三人全都扭过头来,看着温柔。
烛光在昏暗的房间内如缓缓摇曳,明灭不定的光影映在她那杏靥桃腮上,却更是添了一丝妩然艳痕。
王御天眼神顿时放空,在一瞬间的痴痴茫茫之后,便回过头去捏了捏连,醒了醒神后,才回过身子来,端正容色,含着一脸淡然从容的微笑,拱手作揖道:“在下王御天,来此地也是为了救人而来,方才有所怠慢,温女侠请勿见怪。”
柳淳眉心一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何时改名了?”
王御天回以一丝挑衅的冷笑,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却先问起我来了?”
林渊在内心默默地为王御天同志做了评估:他发现对方在遇到漂亮女人的时候,说话的样子总是很符合规矩,基本属于正常范围。
可惜以前他在着急生气的时候说起话来,总会让旁边听着的人想掐死他。
说完这句话,他回忆起了方才的情形,回头看了一眼白愁飞,双眉一挑,唇边带起明灿笑意,说道:“不过改名一事还得感谢白兄。”
白愁飞在眉间凝起几分如霜雪般冷傲之色,斜起身子,目光怪异地睨了他一眼,声音疏离道:“此事与我何干?”
话音一落,林渊默默地往识海深处钻了钻。
王御天面色一白,咬了咬牙,又说不出话来了。
看来他只是把白愁飞的这句话当做另一次漠视和挑衅,并未细想深入。
希望事情真是如此简单,否则林渊就要纠结如何让一个蠢人按着自己所想的方向去脑补了。
温柔看了看他的神色变化不由得噗嗤一笑,这才满意地挺起了胸脯,双眉淡扫,一脸傲然地朝柳淳和白愁飞说道:“他说了自己是谁,你们又是谁?来这是做何事?”
柳淳便将自己的身份来历和救人的目的说了一遍,白愁飞则是望定她,唇边似有一丝傲然不屑的笑意,道:“温大小姐,你莫非看不出那刚才离开的十二堂主是金风细雨楼的人?我不过是他的小小帮手罢了。”
温柔诧异道:“你说什么?”
话音一落,只听“嗡”的一响,窗棂“格”的一声。温柔只觉旁边传来了一个人的惨叫,便愣在原地中不知所措。
烛光顿灭,屋内的暗影重重如流水轻烟般速笼四面,而另一个人已在杂声中登上了屋顶。
夜色无尽,冷月如钩,翘棱中带着几分凄寒诡谲之意。
烛光再次被点亮的时候,已然是昏昏蒙蒙,如春日晨曦初现,似美人眸光半露。
柳淳仔细地呆在柱子前,看着刚才袭过来的一只杯子。
那杯子竟然已经镶入了柱子内部,而且还丝毫不损,可见偷袭之人的手法是如何精妙绝伦。他许是算准了一个时间,等着房内几个男人都站在同一条直线上的时候,忽然出手,想一次性用这小小的杯子暗算三大高手。
原来的剧情里便有这一招。
可惜有些事,并不是熟知剧情便能躲得过去的,身体的反应能力也重要得很。
温柔看了看手臂染血的王御天,不禁惊呼道:“你受伤了?”
王御天不想在美人面前的失礼,即使痛得龇牙咧嘴也只是含糊道:“没事,小伤而已。”
可惜一转身,他却痛得抽了口凉气,便扶着自己的手臂从窗户外面跳了出去,而且他还跳得很快。
白愁飞轻蔑地看了看他的身影,道:“他的轻功好得不像是他这种人该有的,可为什么刚才却如此迟钝?”
白愁飞那时离那暗器比他还近,也不过是被划破了头上戴着的方巾。
柳淳站的位置好,只是被割破了一点衣服,不过那也不碍事,反正他穿的衣服本就够破的了。
他此刻仍凝视着杯子,眉头紧锁道:“来人走得很快。”
白愁飞又问:“你可看清是谁?”
柳淳的眉头依然不曾舒展:“人影一闪,有点高,有点瘦,看不清,追不及。”
这次轮到白愁飞心中一愣:以他的轻功,尚且追不上来人,看来敌人的武功也真非同凡响。
虽追不上那偷袭之人,但三人还是立时上了房瓦施了轻功飞往远处。
他们走得急切,全是因为怕衙门来人,到时候会解释不清楚。
只是白愁飞临走前以两片飞瓦要了那兄妹性命,令柳淳有些不悦。
他虽阻止不及,但仍是一脸诚恳地劝着白愁飞少做杀孽。
白愁飞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愿多说。
三人经历了这场生死之战,一路上有说有笑,互相交换身份信息,谈天说地起来,发现大家的目的地竟然都是京城,彼此都有一番入世闯荡之意,这样下来倒也甚是有趣。
白愁飞柳淳便和温柔约定在秦淮河畔见面,因为柳淳要去与那位救他的大婶道别,而白愁飞也有意想去看看。
他跟着柳淳来到了城郊,亲眼见着他进了一间破破落落的木屋子,便坐在树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而趁着这难得的休息时光,林渊便打算起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他先看看脚下的草地,为了不留下脚印,便足尖一点,落在了草地前方的青石小路上。
青石路旁边是明溪潺潺,流水淙淙,润入土脉,而远方笼着苍翠竹林。在此静谧之夜里,叶落也是无声,唯有风声点点摄入人心。
所以他沉默无语地看着这苍茫夜色,面上淡漠无尘,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暗沉的眼瞳中映着一脉冷寂残月,只觉得连风声都多了几分苍然之感。
柳淳走了出来,发现了那抹晚风中孤寂的身影,笑道:“进来坐吧,为何要在外吹着冷风?”
林渊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道:“你在与她谈话。难道我不该在外面等着,而应该进来搅局?”
柳淳挠了挠头,一脸和气地笑道:“不过是些家常话,又不是什么军机大事,有什么不能进来的?”
林渊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推脱了。”
柳淳见他走近,忽然眉头一挑,道:“不知为何,我感觉你与方才有些不同了。”
林渊心头一动,笑道:“有什么不同?”
——之前可能是猜对了,这位还真是个第六感敏锐的主,麻烦了。
柳淳笑道:“我也说不出来。”
林渊只目光微垂,缓缓道:“一个人总是有很多面,每一刻都会有所不同。就像这月亮,总是残缺不堪不能窥探全貌,即使圆满了,你也不能保证自己看得清背面。”
人生里有一些朋友,可能因志趣相投、时势所促,结为知交,但在重要关头,对方真正性情的流露,可能令人错愕不堪,可能令人疑虑万千,也可能令人瞠目结舌。而这说不定才是他们的真正本性。
就像王小石当年初遇白愁飞的时候,少年意气遇上傲然回眸,一时火花如电闪雷鸣,二人的开头如此美好,他又怎会想到白愁飞日后会变成那副人人可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