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半年来被强行压在心底的对现实的不满,工作上的阻碍与艰滞,无法施展拳脚的束缚感,无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全都翻涌上来。他把很多错处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如果他有能力保障他们的生活,西野也不用那么累,他们不必困窘如此。
曾经被两人互相妥协强行掀过去的矛盾又重新翻滚到眼前来,两人之间的矛盾相比之前更加变本加厉。
齐屿觉得自己的情绪越来越不妙,在那一次争吵之后,他们开始频繁地爆发小摩擦,一点小事都能让齐屿感到无法忍受,甚至越来越多地挑西野的刺儿,西野越四平八稳不跟他计较他越心烦,非要把人折腾出受伤的神色,他才开始后悔开始心疼,冷静下来谴责自己。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两人之间越来越沉默,西野并不愚钝,他再累,也不能在这件事上有心无力。他故意在齐屿面前做出轻松的模样,甚至请求李婶多帮他一天,想挤出一个两人黏在一起的周六。
晚上他忍着倦意主动地缠着齐屿要做/爱,齐屿被他撩拨得有点起火,但一看见他眼底的青紫,闭上眼仿佛下一刻就要睡去的倦怠模样,还有明显的刻意讨好,心头的火就全都浇熄了下去。
他帮西野释放出来,给他清理干净,自己去了卫生间解决。
等他出来时,西野还没睡,看见他露出个笑来,说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齐屿的神思却停留在他前一秒的模样,靠着床头,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那绝不是能现在这样笑的样子,这笑太勉强了,也太虚假了。
齐屿上了床把西野揽进怀里,说道:“明天哪儿都不去,好好睡一觉吧。”
西野半天没说话,齐屿以为他睡着了,把灯关了,黑暗中西野在他怀里动了动,轻声开口:“你后悔吗?”
齐屿抚着西野的背,寻找到他颤抖的嘴唇吻了吻:“我只是觉得,好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走近你。你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西野没说有,也没说没有,沉默却说明了一切。
齐屿躺好,说道:“睡吧。”
西野半夜是被齐屿叫醒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那种强烈的心悸感让他难以适应,缓了半天才平稳下来。齐屿下床倒了一杯温水,在西野伸手去接的时候避过了,揽住了他端着喂给他喝。
西野身上全是冷汗,黏糊糊的,他使劲揉了一把脸,让齐屿先睡,说自己去洗个澡。
一杯水下去他的胃里舒服了一些,不那么绞着疼了,还是有轻微的干呕感,扒着洗手台缓了半天才打开了淋浴喷头。
前段时间电视上频繁播报一桩杀人案,随便打开一个社交网站、新闻头条都是关于那个案件的报道。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被一成年男性猥亵,小姑娘的父亲一怒之下捅死了那个男人。事情在网络上不断发酵,公众的声音汇成巨大的声浪,要求无罪释放小女孩的父亲。
当孩子和猥亵这样肮脏的字眼放在一起,引发了公众的最大的愤怒,他们声称当司法无法保障权益,无法体现公正的时候,人们别无选择,只有犯罪一条路可走。
西野那些天很不喜欢打开电视,关于那起事件的每一个字眼都让他觉得无比刺耳。
“这世界上的犯罪案件稀奇古怪,为什么要抓着这个事不放?”
齐屿在帮他热牛奶,用手试着温度,说道:“其实现在争论焦点已经不只是一个事件,而是对整个司法体系的思考,它是一个引子,每个人都从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恐惧点,他们在为自己发声。”
西野抿了一口牛奶,半天问道:“那你觉得呢?”
“什么?”
“你觉得那个父亲有罪吗?”西野的声音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手紧紧攥着玻璃杯。
“我很同情他,也完全理解他,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这位父亲可以杀了那个变态,但相应地,他也该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西野怔怔地看着玻璃杯里轻微晃荡的奶白色液体,上面浅浅浮着一层亮光,齐屿拍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西野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谁对谁错,却知道他自己内心的煎熬,以及再次被掐死的坦白的欲望。
西野把水开得很凉,在从头顶浇下的冷水中,他想起来那晚和齐屿的这段对话。他试探地问出了齐屿的态度,却再也不敢说了。
梦中那曾把他从床底下、树后面、柜子里找出来的人,这次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想往前追,脚踝却被人死死拽住了,是西强。他趴在大片的血泊里,手上的血沾到西野的裤腿上,把布料腐蚀干净,然后把皮肤烧灼得丑陋狰狞。西强发出嗬嗬的气音,古怪地笑起来。
梦中的他心里满是绝望,看着齐屿即将消失的身影,跪下来用手去掰西强抓在他腿上的手,他的手指被腐蚀得露出惨白的骨头,不知不觉中流了满脸的泪,却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远处消失的人影。
齐屿敲了敲浴室门:“洗好了吗?”
西野应了一声,关了淋浴,随便擦了擦走了出去。
齐屿摸他湿湿的头发,开玩笑说:“这么久,还以为你晕在里面了呢。”他边说边坐在床沿上,让西野坐下来,要给他擦头发。
西野顺从地坐在齐屿两腿间的地上,抱住了齐屿的腰,湿湿的一颗头埋进齐屿的怀里,把齐屿的身上也弄得潮乎乎的。
“做什么噩梦了?”
西野答非所问,断续开口:“你那天说怀疑……是不是想说,怀疑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
齐屿拿毛巾轻轻地在他头上擦着,闻言动作停了一下,又若无其事般地继续:“胡说什么呢?难道我让我男朋友不满意了,想换一个?”
西野的声音有些虚弱:“我有些害怕……咱们别再吵架了吧……”
等西守培腿快好的时候,齐屿接到了一个大项目,他那天很高兴,抱着西野说这个项目如果能成功做完,他能拿到十多万的奖金。而在他手里,这项目不可能不成功。
西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齐屿了,骄傲却不让人觉得自负,反而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他喜欢看到这样的齐屿。
西野一直在想办法筹西守培肝癌治疗的钱,虽然时隔两个月西守培态度仍然很是坚决,说死都不会去医院治这种病,西野却不听,想着先把钱凑好。
齐屿说:“等这笔奖金下来,正好先拿来给你爷爷治病。”
他当时正在监督西野吃饭,非要人把面前的菜全吃光才行,西野瘦了很多,齐屿平时监督着塞他吃再多东西还是瘦了下去。
西野嘴里嚼着饭菜,闻言点了点头。齐屿手肘撑在桌上上,从对面静静地看他,半天伸手摸了一把西野的头发:“都瘦了。”
西野咽下饭菜:“这段时间有些累,之后就好了。”
齐屿嗯了一声,半天又说:“我本来还担心你连这个钱都不要我的。”
西野不知道怎么回答,把头埋进碗里,当没听见。
生活中的难处好像暂时有了解决办法,他们两人的心里都放松了一些,之前紧张的氛围也逐渐消散了。那之后齐屿也忙碌起来,他们两人待一块儿的时间越来越少,只能加倍珍惜,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好久没见,嗅着对方的味道只觉得怀念和爱恋。
齐屿整个人都放出光彩,他被束缚久了,一朝得见天光施展拳脚的自由感让人轻快又沉迷。他没再去想这会不会又是唐景的阴谋,他倾向于不是如此。
这个项目本来由公司另一人负责,但过程中频频出差错,合作方越来越不满意想要终止合作。齐屿相当于临危受命,明珠再蒙尘,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清楚那是明珠。
这个机会来得很及时,一方面能缓解他们目前的经济困境,另一方面,齐屿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被束缚的路上支撑得愈发艰难,他的神经也快绷到了头。
他需要这个项目,需要它能带来的钱,需要它能带来的自我释放与认同。他付出了很多精力与心血,它在他接手的那一刻就应该是掌握在他的掌心的,不该有失败的可能,可事实偏偏如此。
他不清楚项目策划是怎么泄露的,敌对公司又是怎样快速地复制过去,将他变成抄袭。他甚至不愿怀疑,公司高层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只为了打垮他。
在他们肆无忌惮的手段面前,他显得是如此弱小任人宰割,没有反抗的力量,像只暴雨中的小雏鸟,被打得湿淋淋的瑟瑟发抖。
他不该是这样的,他怎么可以成为这样的被掌控的弱者?
最开始时齐屿很喜欢就项目的事和西野交流,不涉及什么机密,只是谈论些进度,西野知道他是在隐晦地让自己放心,别再为钱的事情着急。西野在这些事上顺从着齐屿的心情,他知道齐屿得到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在毕业之后,他还没见过这样随心自在的齐屿。
可后来突然有一天,齐屿不再说了,身上那充满朝气的光彩也逐渐淡下去,西野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困难,也不敢冒昧地问,只是齐屿的状态让他一天比一天地担心,终究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最近的项目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