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齐屿打电话,手上的冷汗弄得手机屏幕湿滑一片,他尽力把声音放得平静,问齐屿可不可以来接他。你看,他唯一拥有的一个人,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都差点让强装出的冷静全部坍塌的一个人,怎么舍得放弃?
当他看到齐屿的身影时,他们所处的环境、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变成了一道虚影,只有齐屿是清晰的,他闭上眼都能描画出他的模样,一丝一毫分明毕见。
齐屿摸了摸他的额头,喘息有些急促,他来得太急了:“怎么了?不舒服吗?”
西野坐在路边不知道哪个小区的围栏凸出的石头上,抱住了齐屿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声音软软的:“我有些难受,走不动了,想你来带我回家。”
“是胃不舒服吗?咱们先去医院。”
西野抓着齐屿衣服,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想回家。”
齐屿看不见他的脸色,入眼是他黑漆漆的头发,他轻轻地在上面揉了揉,背过身在西野面前弯下身体。
西野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周围人的眼光他一点都不在乎了,这样背着他往前走的齐屿,也许过几天,就再也找不着了。
他关上唐景的办公室门的前一秒,唐景说,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这是他能以干净的虚假模样待在齐屿身边的最后七天。
齐屿进了家门立马翻胃药,兑了温水喂西野吃了下去,心疼地看着他泛白的脸:“怎么会突然犯病?中午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西野并不是胃疼,但他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难受,胃病倒是能给他狼狈的模样找一个很好的借口。
他在早上出门前还和齐屿赌着气,现在却全然没了之前的气性,头疼得恨不得立马闭上眼睡去,手却一直抓着齐屿不让他离开。
齐屿单手拿了个温度计让他含住,帮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西野并没有发烧,但他还是难受,浑身像在火中炙烤,只有齐屿的手能带给他一些清凉。
他迷迷糊糊地冲齐屿撒娇:“我疼……”
齐屿看着他的模样心疼得不行,西野不去医院,他只能打算叫个医生来家里给他看看。西野仍旧不愿意,眼睛雾蒙蒙地看着他:“谁都不要,你抱抱我,抱抱我就好了。”
齐屿把他揽进怀里,在他汗湿的额头上吻了吻,顺着他的脊背:“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西野像一个小孩子,乖巧地缩在他怀里,手还抓着他的衬衣,闭着的眼睫颤巍巍的。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小孩子就好了,齐屿恍惚地想到,那样他可以让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得到无数的爱,把他的成长全部妥帖地安排完好,让他快乐地长大,不会疼,不会怕。
西野还真的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屋内暖黄的灯光舒适地笼罩下来,他鼻间是齐屿的气息,一切都温柔极了。
“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齐屿的声音柔柔地在头顶响起,西野又闭上了眼,摇了摇头,然后头埋在齐屿的怀里不动了。
齐屿捏了捏他的耳垂:“醒了就别再睡了,我去做饭,吃点东西。”他见西野半天不给他反应,用鼻音发出了一个疑问的声调。
西野摸索到齐屿的一只手,声音有些黏:“不想吃,想睡觉。”
齐屿低低地笑了两声:“那可不行,赶快醒醒神。”
在西野睡着之后,齐屿还是给一个相熟的医生打了电话,两人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才在没惊扰西野的情况下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检查。
医生用气音表示,没什么问题,估计是心理因素。等医生要走的时候,齐屿只能抱歉地朝他笑笑,西野拉着他的衣服,攥得很紧,齐屿担心会把他吵醒。之前他去给医生开门的时候就费了不少劲才把西野哄住,说去个卫生间,等他进了门,西野重新把人拽住,才又迷糊地昏睡过去。
医生给了齐屿一个理解的眼神,放轻动作自行离开了,齐屿却看着西野的睡颜陷入了沉思。
齐屿做的是简单的清汤挂面,煮得过了一点,面条软软的比较容易消化。他没让西野下床,等冷得差不多了放到床上小桌上,让西野慢慢地吃。
西野虽然嘴上说不想吃,但他向来对自我的喜好并不太在意,齐屿让他吃,他也能乖乖地全部吃完。
齐屿坐在床边看着他,问:“味道怎么样?”
西野的眼睛像掉进了碗里,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齐屿又问:“你为什么不看我?”
西野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看了齐屿一眼,很快又收回去,把剩下的面三两口吃完了。空的碗静静地待在桌面上,两个人也沉默着。
还是齐屿先开口:“是不是唐景找你了?”
西野知道他肯定会猜到,他让齐屿去接他的地方离唐氏公司只有几条街的距离,他平时没什么理由往那边跑。他点了点头,继续盯着空了的碗瞧。
“那你愿意告诉我,她找你都说了些什么吗?”
“让我们两个分开,她出钱帮西守培治病。”
齐屿仍旧看着他:“没有其他的了?”
西野皱眉:“不然还能有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能让她拿来威胁的?”
齐屿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安抚地笑了笑,站起来收拾碗筷:“没有就没有,生什么气?”
他们一个在欺瞒,一个在怀疑,这算什么?西野盯着关上了的门,他们的生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西野说不用,齐屿还是帮他请了一天的假,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临走前,他不放心地嘱咐了好几遍,说哪里不舒服一定不要强撑着,给他打电话。
西野每一句都乖乖地应了,送齐屿出门,在合上门之前又忍不住打开,齐屿正准备进电梯,感觉到动静,停下问他怎么了。西野扯出一个笑来,说“早点回来”,齐屿也笑了笑,冲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
西野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做,坐在沙发上放空了半天,还是准备起身收拾一下房子。他们最近太忙了,家里一些不常碰到的角落都落了灰。
齐屿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书房他用的比西野多,基本上算是他的私属房间,被他收拾得井然有序非常干净。现在的书房和以往相比却乱了许多,书架上的书有两本很明显放得过于漫不经心,歪歪斜斜地夹在一排书中间,一叠文件散乱地摞在桌子上,纸篓里装满了废纸。
西野的视线不经意间一瞥,正好落在那一叠纸中参差突出的一张上面,他愣了一下,抽出来,是一份离职申请,上面落的日期是半个月前。
书房的窗帘刚才被他拉开通风,阳光肆意地洒进来,照射得白纸都十分刺目。西野一个字一个字地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然后又把它重新塞回那叠文件中间。
他知道现在的工作齐屿不喜欢,知道他感到禁锢感到痛苦,齐屿的一切他都感同身受。可齐屿因为他,却连放弃的权利都不得不放弃。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天气预报很准,那几天的雨连绵不断,连太阳的影子都看不见,白日里雨偶尔会停一会,然后又成盆地倾倒下来,一点预兆都没有,半分钟内就在地面上连成水迹。
西野站在窗前看连成串的雨幕,哗哗哗将天地间其他的杂音全部掩去,只留下雨声的嘈杂。窗户开着,风携带着雨丝吹打进来,将皮肤沾染得湿透,泛着黏腻的凉意。
西野没管被溅湿的衣服,他后倚在敞开的窗户前,看门前房檐下的灯照出的白色灯光,和黑夜搭配起来,极端地矛盾又极端地契合。
他的后背、头发全被打湿了,脖颈里的雨水湿漉漉地淌下来,滴到白色的窗台上,沿着白色的石灰墙壁留下一道道泥灰色的水痕,流到屋内的地上。
西野小时候下雨不喜欢打伞,他有一个红色的小雨披,还有一双红色的小雨鞋,下雨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跑到路上去玩,沉默地在水洼里蹚来蹚去,等西守培把他拽回家,说这傻孩子,路上连个人都没有,你偏偏这时候喜欢出去玩,奇怪不奇怪。
他想,有什么奇怪的,没有人多好,他又不需要别的小孩来跟他玩。
等西守培把他揪回家了,西野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看雨,有时候他能从白天坐到晚上,谁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那小雨披和小雨鞋早不知道被扔到哪去了,他很多年没再穿过雨鞋了,可他很想再出去淋着雨在街上走一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想。他不需要别人跟他玩,他的生命中也没有过齐屿这个人,好的坏的甜的苦的喜欢的不喜欢的,都还没有。他的心里空空荡荡,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孩子,能安安静静看雨看一整天。
手机被扔在床上响个不停,西野抹了一把脸,从窗台上跳下来,按了接听。
齐屿的声音在漫天雨声中清晰无比,像水中一块明晃晃的冰:“出来。”
“不是跟你说别来了吗,外面下那么大雨。”
齐屿仍旧是那两个字:“出来。”
听筒里的雨声和窗外的雨混杂在一起,交织出混乱的二重奏,良久的沉默后,西野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