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野不敢,他似是被那目光给烧灼了,近乎狼狈地挪开眼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像极了一个做贼心虚的可笑的小鬼,被人戳破了伪装出的强硬,便没了任何与之相对的筹码。
“西野,今天晚上你让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信任、坦诚、平等,我害怕你有一点点自卑的情绪,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可到现在,你仍然以自以为对我好的理由,来践踏着我的付出和真心。”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值得你相信的,我实际上也确实没给你什么好东西,你怎样做都是应该的。”
愤怒逐渐被自嘲代替,齐屿脸上的冷笑变成苦笑,似乎是觉得这样发火的自己也有些好笑,松开西野后撤身体,却突然被西野死死抱住。
西野的声音干哑至极,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带了血:“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不会不要我。”
齐屿的鼻腔跟着一酸,心底的愤怒几乎是立马重新被心疼呼啸着压制,他有些茫然地在心里问自己,你做什么呢?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西野的头发,突然发现抱着自己的力道松开了,西野哆嗦着缩紧了身体,一只手顶在胃部,另一只手则仍死死攥着齐屿的衣服。
齐屿立马慌了,连着喊了好几声西野都没得到反应,他一把将西野抱起来,那张惨白的脸暴露在灯光之下,让齐屿的大脑跟着空白了一秒。
他明明知道他的男朋友在生病啊,为什么还要那样跟他吵呢?
西野已经疼到神智混沌了,却还死命抓着齐屿的衣服,声音颤抖:“不要吵架好不好?”
齐屿想把他抱紧一点,又害怕抱紧了会让他疼,他的脸挨了挨西野冰凉的脸颊,刚刚还张牙舞爪的愤怒全部消散了,他哽咽道:“不吵架,对不起……再也不吵了……”
西野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只是抓着齐屿的手一直没松开。
掌心里传来温热感,齐屿另一只手帮他整了整乱乱的头发:“醒了?”
齐屿的脸色也不好看,带着浓浓的倦意,三四点钟的深夜,两人本该相拥着甜睡的,却折腾到这样倦怠的境地。
西野的嗓子有些疼,他试了一下,出口的半个音节哑得几乎听不见。齐屿松开他的手,要去倒水,被西野反过来抓住,不让他走。
“乖,我就在这儿倒杯水,不走。”
温热的水流过喉管,让西野觉得舒服了些,齐屿坐在床头揽着他,等西野喝完了低头舔掉了他唇上的水渍。
他的手覆在西野的胃部:“还疼吗?”
西野摇了摇头,眼睛有些发涩,半晌吐出一句“对不起”,说完后又想起之前齐屿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害怕极了和齐屿之间无话可说的沉默。
齐屿揽着他,手轻轻地在他胃部揉着,半晌缓缓开口道:“昨天晚上,我也在这里陪了你一夜,不过没进病房,就在外面的椅子上。我真的恼极了,西野,恼的是我自己。”
“我本来想着,你愿意骗我那就顺着你吧,就装不知道算了,两人都好过,可睁开眼一看见你的模样,我就忍不住了。我的男朋友啊,我怎么能让他受那么大的罪,过得那么苦呢……”
他把头从后面埋进西野的颈窝里,西野半转过身搂住了他:“不苦,真的。只要你不离开我,能天天看见你,回家晚了有你帮我留的灯,这日子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都要好。”
他抱紧了齐屿,轻声说道:“齐屿,你不知道,我也很害怕,就像你害怕我委屈自己一样,我也害怕你因为我感到愧疚……”
他开始害怕他们过不到头。
西野在泥地里走得久了,对一切美好都战战兢兢,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想很多,恨不得掏出整颗心来把那点漏洞补上。他时时生活在这样的恐慌中,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忽然发现了他们中存在的问题。
他们都是不放心的,都在恐慌担忧中。
这场架只吵了一半,就在双方的互相妥协中翻了过去,日子重新回到了风平浪静,却有些不对劲起来。
平静得太刻意了。
西野知道齐屿比自己聪明多了,他肯定也意识到了两人间的问题,试图做出调整和弥补,但感情的事儿,只要一有意地做什么,就很容易变得刻意。
齐屿其实更多地觉出的是自己情绪上的不对劲,他变得容易多想容易暴躁,没办法改变现实的无力感让他挣扎得愈发艰难,有时候甚至会控制不住地想对西野发脾气。
他厌烦这样的自己,只能做出更多的包容和温柔来掩盖下心底的烦躁,可西野受的每一点点苦都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
他不由得苦笑,也许那些所谓的平等口号,自己喊得太过冠冕堂皇了,他在心底里其实有着大男子主义的倾向,和过剩的自尊与自傲,希望有能力把自己的爱人归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只有他真的强大到那个地步,那些所谓的平等、尊重、扶持才是作数的,他才能心安理得又放心地任由西野去拼去闯,而不是现在这种没得选择为了生计不得不如此的情况。
唐景的针对和纵容让他那常年伪装的外皮摇摇欲坠,剥开温雅的表面,他有着自大、暴躁、不堪的一面。他装得久了,还以为这就是真正的自己,但在这样的生活中,那个本来的他正在逐渐侵蚀外皮,一点点显露出来。
他担心被西野发现这样的自己,更担心这样的自己伤害到西野,便只能不断地压下那些不好的情绪,故作轻松地放心让他去加班,让他去不要命地挣钱,让他买一件电器都得细细地计算要花多少钱。
他们都变得小心翼翼,照顾着对方的情绪,可越是小心翼翼,越觉得不对劲,那些当初水乳交融的感觉在慢慢消失。
西野越来越多地缠着齐屿做/爱,他以前面皮薄得很,很少在这种事情上主动,被齐屿稍微调笑两句就要脸红,现在却会很主动地说自己想要,让齐屿抱抱他。
齐屿总是在这种时候感到心疼,他的男朋友不安极了,想通过两人更亲密的结合来证明些什么。他亲吻着西野汗湿的额头,对他不断地说爱,心里却愈发空落落。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他们工作后的第一个年并没有一块在他们的家里过。
好不容易忙过最混乱的一个月,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能有时间好好处理一下他们之间的问题。
终于从那令人愈来愈窒息的工作与单位中摆脱出来,齐屿像短暂地远离了一块心头上的石头,变得轻松了不少。西野这段时间乖巧极了,等结束完最后一项工作,他今年剩下的唯一一项任务就是黏着他男朋友。
天气冷得厉害,两人晚上喜欢出去吹着冷风散步,街上的人少,天又黑,可以没那么多顾忌地牵着手。虽然最后经常是齐屿皱着眉头把西野的手都揣怀里,恨不得把人也揣怀里赶快带回家。他们白天很少出门,两个人窝在家里也有无数的事做,只嫌一天天过得太快。
齐屿和西野第一次谈了下两人间的问题,一开始两个人都很严肃,心里也都不好受,可越往后说,看着对方一本正经苦恼的脸,又都觉得滑稽,忍不住想笑。
这一笑好像突然就把这段日子的矛盾与疙瘩都给笑没了,齐屿把西野压在沙发上往他脖颈里哈气,手则在他腰上挠来挠去,西野本来笑着立马绷紧脸,表示自己皮糙肉厚没感觉,试图从根源上断绝齐屿的恶趣味。
齐屿挠完他腰挠他腋窝,脚心也都试了,西野浑身僵得不行,到最后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被齐屿摁住亲了一通。
“宝贝儿,我想了想,咱这也不是人家七年之痒那之类的东西,只不过刚从学校过渡到工作,环境变化太大,我们还没适应好。所以,不害怕,咱们慢慢来。”
西野没说话,齐屿作势要继续挠他,西野求饶般地往沙发上缩了缩,刚开口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在想……”
齐屿等他接下来的话,西野看着他的脸,嘴边上的那一句突然一拐,说不出来了,临时换了另一句:“你手才刚刚摸过我的脚,能不能别往我脸上放了……”
齐屿绷着的那口气松了一下,笑他“德性”,偏偏要往他身上各处摸,痒得西野差点喘不上气来,连眼角都笑得有些湿润。
他本来是想问齐屿,你会不会觉得不值?
这样的生活对苦惯了的西野来说是恩赐,是天大的幸福与美好,但是对从不识生活艰辛的齐屿而言,也许并不是如此。他对西野的辛苦的不满与心疼,反映出来了一部分他对这种生活的态度。他爱西野,但不一定爱这种生活。
西野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的,打断了两人间的打闹,齐屿不满地扶住西野快掉下沙发的身体,一手拿过来扔在一边的手机,看了一眼他的眉就皱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是“爷爷”。
电话是邻居打来的,说西守培摔倒在了院子里,现在在县医院里,要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