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之沉默着,视线始终停留在秦卿面部伤患之处。
“你若是想走,我也不拦你。”秦卿手中轻握的精致面具,此刻竟是如此的沉甸,一如秦卿现下的心情一般沉重。
片刻间的等待,似一世的长久。
烛光笼罩在简朴的屋内,玄妙的气氛缭绕在四周,莫言之雍华雅然之扮相,与秦卿清悠肃静之态,浑然天成的辉映与配衬。
四周的一切,仿佛因两人而变得蓬荜生辉。
真相的来临,丑陋的面容,不再的风采,都在齐齐讲述着秦卿过往跌宕起伏之历程,所有的一切都重归初始将真相还原。
那丑狞的伤痕,覆灭了过往所有的美好回忆。
留下的是一生的烙印,永远的遗憾,与无法修复的残缺。
初心之痛,初心之涩……
是不忍,更是不舍。
莫言之眼中的神情逐渐平复,脸色也恢复如初之平常,并伸出手替秦卿拨开了轻垂在脸旁的发丝。
那修长的手指,随之滑过秦卿的脸庞,抚上了秦卿面部伤患之处。
“你脸上的伤,是何人所为?”莫言之那深似砚墨的双眸之中,有千绪浓绕着化散不开。
“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告知你。”秦卿伸手轻缓地抓住了莫言之的手,并缓缓地将其手拉开,且将详细内情告知了莫言之。
既然莫言之有心赎他,他也不该对有心之人隐瞒。
将心比心,让莫言之知晓这一切是最好的,以便莫言之做选择。
秦卿语毕后,莫言之不言不语地看了他许久。
他刚想与莫言之拉开距离,却感觉那停留在腰间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使得他整个人都贴紧了莫言之。
“现下你已经看过我的模样,更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无异议。”秦卿微垂着头,不想以如此难堪的面目,近距离的面对莫言之。
固然,说话也变得没底气。
“这么好,没有一丝一号的抱怨?”莫言之放开了秦卿,并拿过秦卿手中小巧的面具,考虑般的走向一旁。
站在窗边迎风而立,领口与肩头柔软黑羽,簇拥着那俊朗的容颜,纷凌的撩动。
“我只希望你走之后,别将今日之事告诉别人,同样花楼也不会泄露你曾经有意想为我赎身之事。”秦卿低似无声的浅言,静静地注视莫言之的背影。
莫言之沉默不语地点点头,随手便将手中的面具扔出窗外。
当即,秦卿便急急地靠近窗边欲寻面具。
莫言之顺势将秦卿抱在怀中。
“往后你不需要再用那面具,我也不会改变将你带走的初衷,我的决定不会因任何事而反悔,除非你不愿意跟我走。”莫言之的双手锁紧了秦卿腰,不给秦卿丝毫乱动的机会。
顿时,秦卿的情绪从丢失面具的不安中,转变为愣怔。
两人的距离很近,以至于秦卿不敢以此番面容直视莫言之,他的视线停留在莫言之的肩头,眼中充满了不确定之色。
他在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你为何要扔掉我的面具,若无面具我无法见客。”秦卿站在莫言之身前,领口微敞锁骨隐现,衣衫虽略凌乱却不失素丽感。
若是不看秦卿残颜的左脸,从右侧的角度看,依旧衬得上赏心悦目。
莫言之仿佛知晓秦卿心中所想,似有似无地靠在秦卿脸庞,嗓音平静的安慰道:“鬼面给你的那张面具,已再无用处,我会派人给你做更好的。从此刻起,你便是我莫府的人,不用再接客。”
轻缓的言语,温热的气息,不虚的肯定,是最真的承诺,与不改的决定。
“我的脸如此,你也愿意带我走?”秦卿轻声的反问,并鼓起勇气看向莫言之。
四目相对,柔光悱恻。
“嗯。”莫言之嘴角浮现出几丝笑意。
秦卿等了太久,太久……
这曾经的心愿,在已不再期望时实现,这是命运的捉弄,也是老天的玩笑,更是另一种际遇。
他如此年岁,也是该离开花楼了。
既然有人不嫌弃他,如此真心的接纳他,现下又无了过往的那些顾虑,那么他也愿意跟随莫言之。
“我知晓你前阵子去将军府,并非是去求鬼面回心转意,而是祥自行讨回添喜。”莫言之言辞平静,在秦卿唇边低语。
夜风吹来一阵芬芳,那渐起的风雪洒落窗前,映衬出一片和睦之景。
秦卿眸色平和,脸庞的发丝缕缕拂动。
“也知晓你不想我再去涉险,更知晓你一直在等我,那我又岂能因你面相不佳便做出辜负之事。”莫言之一只手温和地、自然地搂着秦卿的腰,一只手稳稳地,轻缓地捏过秦卿的下巴。
那拇指与食指的指尖,柔和地捏玩着其唇下之柔嫩,且固定住其嘴唇的朝向。
两人面对面,唇与唇之间保持着暧昧距离。
“你可否答应我,不要为了我再与鬼面将军有任何的冲突,曾经的事过去便算了,我能身受得住,可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再犯险。”秦卿缓声“要求”,眼波平静无澜。
其实这不算是“要求”,而是秦卿不想再造麻烦的期望。
他不希望,因自身容颜被毁之事,再掀无谓风波。
他也不想带着过往的恩怨与莫言之离开,更不想让过往的那些不美满,成为彼此未来的负累。
“此时我尚可答应你,但宫中势力牵绊造成影响时,或是他主动来犯时,我便不保证能完全做到你所期望的。”莫言之坦诚且认真的回答。
那温和地捏玩秦卿下巴的手指,顺着秦卿的喉头一路往下移至了秦卿的领口处,那修长的食指巧妙的拨开其领口。
“这样便足够了。”秦卿平静地点头。
有莫言之如此一言,他便满足了。
当夜,由于天色太晚,两人并未连夜离开花楼,莫言之更是让苏姑姑去安排了上房,将秦卿带离了这僻静且简朴的别院。
隔日,莫言之带秦卿离开花楼时,引来了众多人的围观。莫言之所派的马车,共有二十多辆,全都是带有象征莫府的飞羽马车。
车轮宽带,四马齐驱,车前还悬壶着精美的镂空青铜灯。
马车的外形与釉色,以及车帘等诸多细节,都与普通马车不同,就连马鞍上都带有别致精美的花纹。
伙计们纷纷将秦卿那些名贵的衣衫,一箱一箱地搬上马车。
他带走的只是其中小部分,其他带不走的,便留给苏姑姑处理了。
花楼内外的围观人群颇多,议论声也频繁——
“你们这些小倌,你们平日里不是总吹嘘那云飞鹤如何了得吗,那怎不见有人来将他赎走?”
“别的先不说,单单仅看秦爷这出楼的排场,就是那云飞鹤羡慕不来的。”
“我说那云飞鹤也作威作福好些日子了,若非前阵子将军向秦爷示弱,止不住你们这些傻小倌,还得替云飞鹤造声势。”
花楼的姑娘们,妆容精致,媚眼如斯,笑吟吟地嘲讽身边的小倌们。
小倌馆里有名的几位小倌都来了,唯缺云飞鹤的踪影。
“秦爷以前总是不露面,谁知晓他原来长得那么俊,否则当初我们也不会误会他抢云飞鹤的客人。”
“若非那日天灯吹落城中,我们也不会知晓秦爷的长相。”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将军都向秦爷妥协了,现下秦爷却转身跟莫少走了,这岂不是负了将军一片心思。”
小倌们不理会那些姑娘们的讽刺,三三两两地自行谈论着,但言谈间对秦卿都多了几分折服。
“听闻,云飞鹤已见过秦爷那张画像了,不知他那边情况可好?”花魁美人走进了小倌们,礼貌地探听情况。
此言一出,小倌们纷纷不语。
“你就少问两句,云飞鹤现下好得很,正在将军府里做客呢。”苏姑姑为保花楼小倌言论,呵斥花魁美人别再多问。
可小倌们都清楚,将军对云飞鹤,不及将军对秦爷半分上心。
即便是将军与云飞鹤保持主顾关系,也是为了维系自身颜面而已。
然而,在众多老百姓的眼中,秦卿则是弃“将军”于不顾,选择了不用常年在外征战的东洲富少。
城中的老百姓,可都认为鬼面将军对秦卿那是一心一意,而云飞鹤只不过是鬼面将军与楼雁青之间暗战的筹码而已。
因为整个西州城的人都知晓,当初是楼雁青将秦卿送给将军的,更知晓将军丧子之事与楼府之间的恩怨。
马车外,众人议论纷纷。
马车内,秦卿戴着斗笠安静地坐在莫言之身边,由于面具被莫言之扔了,今日也便只能如此装扮遮掩面容。
“其实命人装车的那些衣物都不必带走,到了莫府之后这些东西你要多少便有多少。”莫言之收回了停留在窗外的视线,缓缓地放下了马车窗帘,且沉静地看向秦卿。
斗笠轻纱略厚,看不透……
“那些物品都是你赠予我的,当初你也是费了心思找来的,扔了便可惜了。”秦卿轻声的言语间,马车开始缓缓移动,掩面的轻纱也随之晃动。
莫言之听闻此言后便轻笑了两声,便不再提物品之事,转而伸手拉开了秦卿的斗笠系带,并将其头上的轻纱斗笠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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