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傻 (陈景初)

　　“这样啊……”温可青有点为难，想想索性把牌交还发牌者，说自己这一局先教陈遇，下一局再加入。
　　陈遇有点不好意思，在周遭的目光里耳尖悄悄泛了红。
　　玩了两局，菜陆续上来了，陈遇见他们都没有收牌的意思，自己又不好开口，只得硬着头皮又玩了两局。众人意犹未尽，纷纷约着下次再玩。陈遇松了口气，温可青笑着看他：“其实还是很好玩的呀，陈遇哥你玩得也很好。”
　　陈遇短促地笑了笑，低头去看手机上的时间。
　　温可青静静地看他的侧脸，睫毛很长，鼻梁不很高，线条却流畅好看，嘴角似是微微扬着，不像平时那样绷得很紧，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心里想着的话便脱口而出：“陈遇哥你该多笑一笑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陈遇闻言看了她一眼，温可青的眼神很认真，不像在开玩笑，他有些局促地捏着手机：“啊……是吗。”
　　温可青用力点头：“真的，多笑笑也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一点呀。”
　　陈遇对此不置可否，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桌面上摆了一打开了盖的啤酒，桌子转至他们面前，温可青拿了一瓶，又顺手帮陈遇也拿了一瓶。陈遇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喝多了，一会儿晚了回去不安全，正要开口制止时，温可青已经习以为常地自顾自在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杯沿处的小气泡密密麻麻，于是默默地咽回了还没说出口的劝阻。
　　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吃饭，氛围总是容易变得火热。陈遇安静地吃饭，耳边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意外地觉得自己居然没有想象中那样厌烦。他突然想起来刚上大学的那段时间，一群人刚从笼中放出去，心中躁动，常常在晚上华灯初上时围坐在街边的烧烤摊，消耗大把时间。N市是座很闲适的城，有漫长的夏天，夜晚尤其热闹，带了醉意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时，四肢百骸涌出的懒洋洋的舒适能够让人暂时忘却一切。
　　在一片嘈杂里，他出了神，心中无端地生出了惆怅。大学毕业后，同学们大都还在N市附近，只有他远远地回了北方，班长组织过几次同学聚会，他都以工作忙或是路途太远而推脱掉了，但他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不过是不想面对时间可能带来的疏离感。人心不定，他比谁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陈遇哥？”温可青端着杯子想跟他喝一杯，却见他举着筷子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便开口叫了他一声。
　　陈遇回过神来，眼里似乎有些湿意，便举起杯子和温可青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才把心头的思绪压下去。
　　“有心事吗？”温可青担忧地问。
　　陈遇摇摇头：“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温可青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陈遇哥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
　　陈遇随口道：“特别无趣吧。”
　　温可青笑出来：“你也会开玩笑呀，这样才像个普通人嘛。”
　　陈遇不以为意，又喝了一口啤酒。
　　温可青看他一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总忍不住想到底什么样的事情才能让他在意。“你知道吗？”她说，“今天她们跟我说这是头一次因为不加班而失落呢。”
　　“嗯？为什么？”
　　“因为不能看到韩叙辰来办公室送晚饭了呀。”温可青注意到陈遇拿筷子的手颤了下，继续说，“其实我也很好奇，陈遇哥和韩叙辰明明是两个性子迥异的人，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呢？”
　　陈遇当然不可能说出他们荒唐的相识，含糊应付：“算意外吧。”
　　“他很讨女生喜欢呢。”温可青手掌托着下巴。
　　“是吗。”
　　“长得帅，人又温柔，居然还是会做饭的居家型，应该会有很多女生追求他吧。”温可青说。
　　可惜他喜欢的是男人，陈遇冷冷地想。
　　“他好像也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陈遇哥你认识吗？好好奇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陈遇莫名有点焦躁，语气不由得跟着僵了起来：“不认识，你想知道可以去问他。”
　　“我才不呢。”温可青可能喝得有点多了，酒意上涌，尾音拖长了，听起来带了些撒娇的味道，“我又不喜欢他。”
　　陈遇想，那你总问他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温可青稍稍凑近了他，扬唇笑了笑：“和他相比，其实我喜欢的是你。”
　　陈遇懵了一下，手肘一偏碰掉了一旁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包间里静了一瞬，立即有人去招呼服务员来收拾。陈遇慌张地俯身去捡玻璃碎片，指腹不小心擦到锋利的边缘，殷红的血珠渗出来，他捂住那道小小的伤口，半晌没直起身来。


第三十六章
　　陈遇站在洗手池前，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伤口，那伤口看起来小，居然割得很深，血流个不止。他抬头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很平凡的一张脸，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嘴角微微垂着，眼神也有些漠然，实在不是讨人喜欢的样子。
　　他不由得有些迷惑，俯身去用冷水洗了把脸，再抬起脸时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
　　“陈遇哥你没事吧。”温可青不安，“我拿了创可贴给你。”
　　“没事。”陈遇扯了两张纸擦自己湿漉漉的脸和手，“你回去吧。”
　　温可青固执地站着没动：“对不起，可我是认真的，只是一直不知道怎样和你说。”
　　陈遇靠着洗手池，沉默地看着她。
　　“我刚来的时候，就是陈遇哥一直在关照我。”温可青低声说，“虽然你看起来总是冷冷的样子，她们也跟我说你性格很差，但我想你心里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不喜欢说出来而已。”
　　“我其实很羡慕韩叙辰，他和你关系那么好，所以我只好和你说很多和他有关的事情，想要你多理我一些。如果这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对不起。”
　　陈遇制止她：“你……等一下。”
　　温可青望着他，瞧见他的手指头又开始渗血，担忧：“你的手……”
　　陈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心想这么个小伤口流起血倒是没完了，转身正打算再放到水龙头下去冲洗时，却被温可青抓住了手指。
　　女孩子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好看，泛着淡淡的粉色，陈遇却想起了韩叙辰温暖修长的手掌，还有他抓着自己手时的力度。温可青用纸巾帮他把血擦掉，小心地贴好创可贴，这才抬头冲他笑了笑。
　　陈遇不自然地收回手指，垂眼看着创可贴上的卡通图案，半天才说：“对不起，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温可青似乎早想到会这样，并没有表现太大的失落：“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也是让自己死心。”她眼眶微微发红，“祝你幸福，陈遇哥。”
　　“你也是。”陈遇认真地说，“谢谢你喜欢我，希望你能遇到合适的人。”
　　温可青迅速地撇了头，声音发颤：“陈遇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遇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温可青回来就喝多了，谁也劝不住，陈遇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又不好开口劝。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不知所措，只得一杯一杯陪着温可青喝，最后带得整桌人都开始比拼似地喝起来，俨然发展成一场拼酒大会，加上第二天好巧不巧是周末，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散场时陈遇装了满肚子的酒，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勉强支撑着帮清醒的人把那些早不省人事的塞进出租车，一个一个送回家。温可青靠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衣服不放，陈遇便最后才问她家住哪里，温可青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没说话，又闭上眼睛。
　　陈遇皱眉，又轻轻摇她：“温可青？你醒醒啊。”
　　温可青“嗯”了一声，便又没有动静了。陈遇一筹莫展，忙叫另一位女同事，问她知道不知道温可青家住哪里。
　　那女同事也喝了不少，眼神却是清明的，一眼瞧见他们两个暧昧的姿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也没有问过她啊，不行你就先带回你那里呗。”
　　陈遇自己都昏昏沉沉的，皱着眉断然拒绝：“不行。”
　　“那就只能叫醒她吧。”女同事说，“交给我好了，我看你也喝得不少，你怎么回去？”
　　“你们先走吧，我随便走走，醒醒酒再回去。”陈遇扶着温可青，把她交给女同事。女同事将温可青叫醒，两人一同上了出租车。陈遇挥了挥手向她们道别，看着温可青贴在车窗对他挥手，眼神很平静，不像喝多了的样子，脑子里懵懵的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一个人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风吹得陈遇酒意上涌，他昏昏欲睡，脚下虚软，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偏偏脑子里又很乱，反复回放着温可青最后看他的眼神。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震动，他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摸出手机：“喂？”
　　“陈遇？”韩叙辰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呢。”
　　“哦……很晚了。”陈遇无意识重复。
　　韩叙辰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电话里也没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便追问：“你喝酒了？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