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斋 (醉也真)

　　其中几个人拿了东西走了，叶离可能是累坏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仰着头和另外两个人说话。
　　童演这会儿可以过去，但他不想。他觉得他过去叶离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他有一部分只会和同龄人才能展现，他这时候只能站在远处等。
　　他索性在旁边花坛的台子上坐下，看了眼表，六点四十，阳光照亮了一半的西操，远处的礼堂明暗参半。
　　叶离和那两人说笑了一阵，站起身，往周围环视了一圈，看见了坐在操场另一侧的童演。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起书包，和那两个人往一起这边走过来。
　　那两人中有一个是跟林莉一届来的学生，超他招了招手。童演点头和他示意。
　　叶离和他俩告了别，走到几步，站在童演面前。
　　“什么时候来的？都没看见你。”叶离的呼吸还有些乱，看来刚才跑得很卖力。
　　童演抬头说：“刚来。”
　　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叶离也一屁股坐在他边上，伸直双腿，两只手撑在身后，坐着休息。
　　他穿了双运动袜，光洁的踝骨从白色的袜子上裸露出来，小腿纤长，大腿肌肉则健壮有力。双腿笔直得摆在一起，是一幅标准的人体美学图。
　　“想和我说什么？”
　　叶离抬头看了会儿天，忽然扭头问。
　　这时候太阳落到了一侧的楼后，周围昏暗下来，初春的微风中夹杂着玉兰花的香气。
　　“想说……”童演的目光移到叶离的眼睛上，“喜欢你。”
　　叶离眨了眨眼，低下头，蜷起双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摆弄了几下鞋带。
　　他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的老师第一次说喜欢他，像同龄人恋爱那样，很小心地表白了。
　　叶离把头双臂放在膝盖上，闭着眼，他听到了远处海浪的声音，想起第一天来这里报道，第一次看见大海，第一次见童演。
　　他在回忆和香气里醉了，歪过头，露出一只弯弯的眼睛，晕乎乎地冲童演笑。
　　后来天完全黑了，他感觉到童演靠过来，亲了他嘴角一下。他眯着眼，不合时宜地问：“你还对谁说过，喜欢你？”
　　童演一愣，说：“没有对其他人说过。”
　　叶离想也没想地说：“骗人。”
　　童演笑笑没说话。叶离斜着眼睛，美滋滋地说：“下午去找周老师，她说欢迎我考她的博士生！”
　　“呵呵。”童演扭过头，用手捏他的耳朵，说，“你想跟谁读，去哪读，都行。只要是靠谱的，我都支持你，会想办法跟你在一起。”
　　说完，童演沉默了片刻，看着远处说：“我对你，从来没说过假话。”
　　后来两人往食堂走，叶离还没清醒，硬把手插在童演的兜里，在西操南边的那个十字路口，看见了四班的三四个人迎面骑车来。
　　那几个人喊“童老师”的时候叶离才把手拿出来，木呆呆地朝那几个人笑。后来那群人已经骑远了，他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太冒失了。


第70章
　　三月一过，就到了清明节。
　　苏小虔请了一周假，回家给父亲扫墓。叶离上了大学之后，家中的这项活动就没有再参加过。时隔多年，也就一切从简了。
　　周末宿舍不熄灯，晚上九点多，时靖辰和朴亮从一个十人战场出来。“噔”的一声响，阿骨上线了。
　　时靖辰立刻发过去一条：“你昨天居然没在！”
　　等了好久，阿骨直接进了几个人的聊天室，说：“刚找到个网吧。”
　　朴亮反应快：“你不会和永夜回家了吧？”
　　“唉，别提了。”阿骨叹了口气，“先别跟别人说这事。”
　　“你可不能不负责啊！”朴亮开玩笑说。
　　阿骨说：“他妈见了我，根本没让我进门。”
　　“不是我说你……”时靖辰话说到一半，意识到阿骨虽是他多年同学，苏小虔也同样是他的室友。他觉得阿骨完全没有必要找男生，更何况苏小虔那种刺头。对于他俩的事他也了解不多，但觉得依着现在苏小虔和阿骨的关系，弄不好比他和阿骨还要近。于是后半句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咽回了肚子里。
　　音箱里传来网吧里一阵嘈杂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时靖宸问：“阿骨？”
　　“陪我刷夜吧。”
　　时靖辰和朴亮异口同声地答应：“行。”
　　“那不聊了，进公会频道。”
　　阿骨在频道里问有没有人刷通宵，一下得到了十几个男男女女的相应。公会破天荒地组了个20人的通宵战场团，进了战场正好遇见部落“元素之力”的那群老对手，于是打了个昏天黑地。当夜阿骨夺旗拿下三十四分，军功涨了两个等级，出来直接换了一件元帅披风。
　　苏小虔回来之后，变得沉默很多。叶离瞧他打游戏的时间也少了，去报了新东方的英语班，晚上熄了灯，躺在床上开着应急灯还在看GRE。叶离见每天晚上朴亮和时靖宸照旧跟阿骨打游戏，苏小虔通常不在，即使在，也没什么反应。叶离开始以为他俩吵架了，后来也能听见俩人打电话。他逮到个苏小虔一人熬夜背单词的晚上，凑过去问：“你要出国吗？”
　　“嗯，出国读博士。”
　　“阿骨呢？”
　　“还没跟他说。”
　　“什么？”
　　“先不和他说了。”
　　叶离不依不饶地：“什么意思？”
　　苏小虔把头埋在手臂中间，趴了很久。叶离小声说：“问你话呢。”
　　“我想分手了。”苏小虔的声音闷闷的，“叶离，太难了，真的，我坚持不了了。”
　　叶离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说：“别啊，要出国就一起去。在外面压力会小很多，别分手。”
　　他见苏小虔仍旧趴着不说话，急得上去推他：“听到没？”
　　“我只有一个妈了，早晚得回来。这次回家，特别难受。”苏小虔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不知道那种被亲人反对的滋味……我跟我妈说他特别好，我从来没见过那么让人喜欢的人，真的，我从来没见过阿骨那样的人……没有人不喜欢他……但是……我妈打了我，说我不该有那种想法……说我自私，不考虑她，也不考虑阿骨……是我先追的他，如果不是我……兴许阿骨不会喜欢男生……他本来，有过女朋友。所以还是我错了。有时候喜欢就是负担……凭什么要让人接受这种负担？就凭我喜欢他？”
　　叶离听他前面说的，还想打断他，可苏小虔后面的话，让他十分震惊。他曾经问过童演，“我喜欢你就是错么”。他说这话时全是委屈。童演没有回答，但却吻了他。可今天苏小虔告诉他，喜欢有时候就是错。
　　凭什么可以拿着喜欢当正义？
　　“我想好了……就让他恨我就行了。过个一年半载，他就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子，过正常的、轻松的生活。”
　　叶离想了半天，说：“他也喜欢你啊……没你不行。”
　　苏小虔笑了一声：“没什么不行……谁离开谁……都能活。何况是他。”
　　之后的好几天，叶离心里说不出得憋闷。苏小虔虽比他小了几岁，但面对感情理智清醒，脑子聪明又有执行力。叶离突然发现他冷静得有些可怕，想说服他，又没有理由和资格。他也试想过怎样说服自己的母亲，但没有想到好的方法。
　　当周的周末他给母亲打了电话，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有两个多月叶齐就要高考了，母亲说他二模考得不错，正常发挥能考上第一志愿。听说叶离给他攒了两年的学费，母亲很高兴，念叨说“没有小离妈不知道该有多难”。叶离看她心情这么好，当时想把自己和童演的事情告诉她。结果母亲后面又说：“这辈子命不好，得亏有小离”。
　　叶离十分反感母亲说自己“命不好”。虽然叶离也在一定程度上认命，听别人这样感叹，他也会同情。但如果一个女人说自己“命不好”，多半是因为她的丈夫不给力。
　　他做的再多，也改变不了母亲的命运。
　　叶离对此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让他恼火。和她好好聊天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怎么了？不开心？”童演见他这几天都没精打采。上课的时候也是恹恹的，他问问题他就和其他人一起附和，他在上面写板书，他就在书上划，也不知道过没过脑子。
　　两个人白天都是做师生，一般在傍晚见面的时候像情侣一样聊天。有时候是在学校里人少的地方散步，有时候是叶离去心斋找他。
　　“刚才出来的时候，有人问我，又去找童老师？”叶离没回答，低着头，边走边踢路上的小石子玩。
　　童演“哦”了一声：“你说什么了？”
　　“我没说话。”叶离嘟囔。
　　这段时间，大概是知道他们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童演能感觉到有时候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他不想太过招摇，但完全不见，或者过分偷偷摸摸的，童演也不愿意。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等大家都听说了，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也就过去了。
　　童演笑着逗他：“嗯，没什么，你又不掉块肉。”
　　叶离一听，好像对这个宽慰十分不满意，用力把地上的一块小石头踢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