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斋 (醉也真)

　　总之他从童演那里学到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一种学习的方法和态度。
　　他一边想，一边抬起头看讲课的人。童演这会儿完全是老师的样子，但又和别人上课不太一样。
　　童演上课不准备PPT，理由是太麻烦。他书柜里有八九个版本的《信号与系统》。在澳洲的时候叶离还给他找过三个国外版本，本来想买下来，结果一看价格，每本都一二百刀，后来叶离就不嫌麻烦地给他全本扫描。传回去的时候还被童演说了一顿，说这书就值这么多钱，说扫描完的版本不好用，末了上纲上线地说他不尊重作者的劳动。叶离心想我扫一本书花了好几天，你怎么不尊重我的劳动？当时给他气得一个月没理他。
　　“下面信号的变换，涉及到复变函数的一些东西。复变函数你们学过么？”
　　复变函数是选修课。下面人稀稀拉拉地回答，有的说“学过”，有的说“没有”。
　　“没学过的可以自己看看，挺有用的。”童演嘀咕了一句，接着往下讲。
　　叶离后来在回国之前，终于还是把那几本课本给他买下来了。一是他知道童演喜欢，或者说需要的东西不多，这算是其中之一。二是他后来同意童演说的，书在国内卖得太便宜了，知识和版权就该是昂贵的。
　　他杵着脑袋往前看，在童演完全进入了老师的角色后，开始肆无忌惮地观察他。
　　童演的衣着基本不变，但其实衬衣和裤子都是有细微差别的，细微到不用考虑搭配，随便拿一件上衣和裤子就可以穿。衬衣每天都换、裤子两天换一次，一周下来所有衣服送洗衣店。喜欢用最简单的剃须刀，脸上淡淡的香气是他剃须膏的味道。
　　叶离的父亲去世的早，童演是他接触的第一个成熟男人。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都与他周围人不同，让他着迷。
　　可能叶离自己懂事太早，相比之下，同龄的男生和女生，他就觉得十分幼稚、魅力全无了。
　　不知不觉，童演写了大半个黑板，好像在推导什么信号函数。他写了一半儿，转过身，问：“所以高频在哪？”
　　话说完，突然看向了叶离。
　　叶离眨了眨眼，跟刚刚睡醒一样，把支着脑袋的手收回来。
　　他在问我？
　　童演走下讲台，站在叶离和时靖宸的面前，又说：“高频在哪？低频在哪？”
　　叶离低头在书上找，时靖宸刚把手机收起来，两人中间的书还翻在刚才的第12页。他心口突突直跳，抬头又看了看黑板，他刚在讲什么？
　　叶离飞速地翻书。
　　“±π的奇数倍。”苏小虔隔着朴亮，小声说。
　　叶离听清了他说什么，可哪敢重复，他连童演讲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书从12页开始翻到了18页，仍旧没找到跟黑板最后一行一样的东西。又翻了两页，还是没有，叶离只得抬头，求救地看向童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童演眉头微微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叶离咬了咬嘴唇，低头把书翻回到12页，再次仔仔细细地看。
　　屋里这会儿静得出奇，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叶离居然没在听课？
　　叶离一边看书一边想，他实在太可怕了！一点人情都不讲！
　　他又翻了几页，索性抬起头看黑板，稳住心神，思考最后那行函数。
　　离散时间复指数，最后一行其实已经推导出来了。
　　“高频在正负派的奇数倍，低频……派的偶数倍。”叶离说完，才敢看他眼睛。
　　童演似笑非笑，“嗯”了一声，从讲台上把书拿过来，低头边看边说：“25页，离散时间的周期。”
　　叶离跟着把书翻到25页，他刚才回答的那个结论，就在那一页正中间，黑体加粗的写着！叶离心想，你告诉我一声“25页”不行吗？！让我出糗好玩吗？
　　他堵着气，一个字都不敢漏地听完了剩下的内容。
　　下课铃一响，几个学生围了上去，有的问他考试成绩怎么算，作业和实验占的比重。叶离收拾了东西，拎起书包就出了教室。
　　“唉，回宿舍吗叶离？”朴亮在后面喊。
　　“我去看下师姐，你们先走。”
　　叶离跑到四层，推开实验室的门，林莉正对着电脑和另外一个同学说话。叶离于是在旁边坐下等，他见她穿着毛衣短裙，还画了淡妆，比以前还要漂亮。
　　林莉忙完，转身兴奋地端详他。
　　“回来了？那边不好？这么快就回来？”
　　“还行吧，”叶离说，“师姐变漂亮了！”
　　“哈哈，你也变样儿了，长高了。”
　　“是吗？听说你有帅哥做男友了？”
　　“消息还挺灵。听谁说的？”
　　两人见面，十分激动，聊得正欢。叶离背对着门，听见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大冬天的，你冷不冷？”
　　林莉对着门口的童演翻了个白眼：“您比我妈操的心都多。”说完对着叶离幸灾乐祸地笑。
　　叶离心里骂了句“活该”，冲着林莉笑道：“师姐去年全马跑下来了吗？”
　　“下来了！你没在太可惜了，今年要一起。”
　　童演讨了个没趣，见这俩聊天也不带自己，摇摇头回了自己办公室。
　　他坐在屋里隐隐约约地听对面屋里的聊天声，十分开心，足足从十点聊到十一点多。
　　十一点二十，他听见林莉说了句“哪吃”，叶离说“沁园吧”。林莉又小声问：“就咱俩？”
　　“嗯，我单独请你。”然后两人就叽叽喳喳地走了。
　　报道到现在，虽然叶离一边做家教一边办入学手续，这几天都没见面，但都会给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跟个孩子似的跟他汇报。结果这天除了上课见了一面，一整天叶离都没理他。到了晚饭过后，童演心想，这家伙不会因为课上的事生气了吧？


第67章
　　叶离下午去了图书馆，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那本《信号与系统》。
　　他铺好作业纸。童演只留了四道题，不用一张纸就能写完。他知道童演根本不会看这些作业，有两次助教师姐不在，童演扔给他一大摞作业让他判。他问：“这样行吗？”童演说：“没工夫就算了，判不判都无所谓。”
　　童演有时候认真得过分、吹毛求疵，有时候却连敷衍都懒得做。相处了三年，到现在仍让他难以捉摸。
　　叶离看了看手机，翻开里面他和童演的聊天记录。前段时间都在一起，他感觉和童演亲近了好多，这几天没见还有点不适应，遇见什么新鲜的都跟他说，童演也会像个恋人一样回复他。可这会儿那种恋爱的感觉又模糊了。
　　这亦师亦爱人，既爱又怕的滋味，真是太折磨他了。
　　他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害了一下午的相思病，五点钟的时候窗外响起了校广播台的音乐，叶离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收拾好东西往宿舍奔。
　　他换了薄外套和短裤，赶到北操。已经去就看见一侧的空地上围了一群人。上面挂了个条幅，写着“铁三协会招新”。站在中间的是林莉和他男友刘睿，还有马协的不少人。
　　“叶离！”林莉冲他招手。
　　“新建了个铁三的协会，来捧场啊！”刘睿给周围人发传单。
　　叶离拿起一张看了看，问：“这还得买自行车啊。”
　　刘睿笑道：“不买等着我发啊？我这也是试着建个社团，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很多跑马的到后面会觉得不过瘾，都来玩铁三了。”
　　林莉说：“铁三乐趣更多一些嘛，到时候可以一起组织去郊区骑行游泳！”
　　一伙人叽叽喳喳地聊，叶离也觉得这个比长跑要丰富，至少可以去更远的地方，运动到的肌肉叶不一样，于是问：“自行车要多少钱？”
　　刘睿想了想说：“其实入门级的话，三四千块能买到不错的。”
　　什么鬼！够半年多的学费了。叶离把那张传单放回了远处，心想，等以后有了钱再说吧。唉，这个“有了钱”真是个虚无缥缈的词，谁知道以后有没有更贵却更想要的东西呢。
　　他在北操跟着几个跑友跑了个15k，下来一起去吃饭，叶离累得动也不想动，还被他们鄙视了一把，说一年不见没什么长进。他反驳说，光踢足球了，没怎么好好跑。
　　这一下聊到八点多，他只穿了个短裤，出了食堂，小跑着哆哆嗦嗦地回了宿舍。屋里只有苏小虔一个人在。
　　“他俩呢？”
　　“约会去了。”苏小虔对着黑色的电脑屏幕，密密麻麻的代码，不知道在编什么程序。
　　“他俩约会？”
　　“各约了一个女生。”
　　叶离一听，问：“啊？谁呀？都没听说呢。”
　　“不认识，都是别的系的。”
　　“哦。”叶离笑着问，“你怎么没去约会？”
　　苏小虔没回答，一边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一边问：“你和童老师，是真的恋爱了么？”
　　“啊？”叶离犹豫着该怎么说。苏小虔又说：“我听别的系也去了澳洲的学生说的，说童老师去澳洲找过你。”
　　“哦，是。”叶离站在他身后，这会儿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他觉得应该跟他说实话，这件事早晚大家都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