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仙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花绷子冲着程蝶衣扬了一下,“这东西绣成了,当然是做荷包的,你师兄以后当掌柜的,穿长褂子,腰间不能没有个饰物,我还准备给他打个络子,栓块暖玉的。”
做荷包?程蝶衣的眼前就有了花清远穿长褂子的模样,倒是没见着他腰里栓过什么,现在也不流行以前那种旗人的褂子了,做这个还有用?
见着程蝶衣一脸的茫然,菊仙自是懂的,“不见得非要栓在外面,带在身上总是好的,也叫那些旁的、敢惦记着咱家爷们的下三滥,掂量掂量。”
这话有道理,程蝶衣很听得进去,他想起花清远带在身上的那颗戏珠,嗯,也该找个小袋子装好,挂在脖子上,栓小袋子的绳子,一定要用红的,听说红色很是避邪。
只是……自己不会绣啊?当然,这事他也不能求到菊仙,他是不会像这个女人低头呢。
他纠结了一会儿,有了主意,他是不会绣,但是他会缝。
当初在戏班子学戏时,谁不破衣服,那破了的衣服,都是自己动手缝的。
说起来,连带着段小楼的衣服,那节骨眼上,都是自己给他缝的,要不他就得光屁/股,——段小楼手生得大,连个针都认不上,别说用针了。
三天后,等着这天晚上,花清远和程蝶衣从床上折腾完,程蝶衣趁着那股子热乎劲,从枕头下面,掏出那个连着弄好几天的小红袋来,火红火红的,直晃眼睛。
在花清远还没明白这东西是做什么的,程蝶衣已经去翻他搭在床头的里衣兜,把那颗磨得光润的假珠塞了进去,然后,很正式地把这小红袋子,挂到了他的脖子上,还叮嘱道:“不许摘,我亲手缝的。”一脸的兴奋。
“谁教你缝这个的?”大男人动什么针啊,不过,花清远的手,还是忍不住摸到了那小红袋子上。
是上好的布料,只是缝得有些纠结,针脚也粗大了些,这针线功夫,不敢恭维。
“没有人教,以前学戏时自学的,要不穿破了衣服,谁给我缝。”程蝶衣俯在花清远的身上,看着自己弄的东西在花清远的手里握着,笑容挂在脸上,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弄这东西,比菊仙绣的什么鸳鸯好看得多。
被程蝶衣连带着,花清远弄窜了两世的事,顺口说了一句,“我弄破了也不缝,扔了,宁愿光着。”
“全……全光着?”程蝶衣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他觉得花清远这话太不靠谱了,花家六少爷,怎么可能没有衣服穿?
“嗯,全光着,在我娘那儿耍赖皮。”花清远转了一下眼睛,把话收了回来,那已经是上一世的事了。
“以后可不许了,”程蝶衣嗔怪着,“我的东西不许给别人看。”
“是,都被你的红线栓住了,什么都是你的,”花清远不怀好意地挑了挑唇,伸手拉了床头的壁灯,一个翻身压了上去,程蝶衣推了一把没推开,也就就了花清远的兴致,又做了一程。
这一做不要紧,第二日起来,已是日上三杆,摸了摸床边,花清远躺着的地方已经凉了。
程蝶衣迷迷糊糊地想起,早晨那会儿花清远说他有事要出去,让他自个多睡会儿,恰好这日是没有戏场的。
进了十一月份,天气渐冷,越发的不爱起来了,于是,又在床上翻了一会儿,程蝶衣才伸着懒腰爬了起来,抓着床头挂着的绸料内衣套在身上,遮住身上昨晚□宵留下的青紫痕迹。
守在外面的萝卜,听到房里有动静,乖觉地问道:“爷,要不要用水?”
“嗯,端到外间吧!”程蝶衣拖着踏板上的鞋子,打着一串‘哈欠’,飘飘忽忽地走到外间,他这还没有用洗脸水呢,就听到屋外,远远地传来苦瓜大惊小怪的声音,“六爷,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
程蝶衣一听到苦瓜话里叫着‘六爷’,立时所有懒意全消,洗脸水也不用了,拖着鞋子就往外面走,吓得萝卜拿着大氅就追了出来。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不大,刚好可以敷盖住地面,花清远踏着那一层薄雪,大步地往里面走,程蝶衣则迎着他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程蝶衣看到花清远后,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你,你身上……这是遭了什么灾?”
花清远今儿穿了一套新做的西服,外面套着的是同系列的毛呢大衣,很是光鲜的打扮,早晨走时,程蝶衣不愿睁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还匆匆地看了一眼,心里暗自道过,他家爷们就是俊,这身衣服穿在身上,显得身姿挺拔、盛气凌人。
如今怎么才出去一圈,回来就成这副样子,黑色毛呢大衣上面挂着黄黄白白的液体,当然,抹着发油的黑发,也没有幸免,显然那液体是先着在头上,再着在身上的。
程蝶衣仔细看了看,那黄黄白白的液体看着有些眼熟,还带着一股子腥味,试探着问了一句,“这,这是鸡蛋?”
“蝶衣有眼力,这确实是鸡蛋,你快看看,这鸡蛋液能不能刮下来,我看着能给大白做顿晚饭的。”
难为着狼狈成如此模样,花清远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紧跟着程蝶衣出来,想着给主人溜溜须的大白猫,听到主人要用这东西给它做晚餐,‘喵呜’一声窜走了。
——就说对着狼心狗肺的人,拍什么马屁都是浮云。
花清远有心情开玩笑,程蝶衣却是没有的,他急问道:“怎么把鸡蛋弄到了身上啊?”
花清远却是不急着回答他,看着他只披了大氅,穿着单薄,连忙拉着他回了屋里。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都急死我了,”程蝶衣手忙脚乱,伸着手就要去给花清远擦,被花清远拉住,“你别碰,这股子腥臭味,沾身上不好弄下去,”然后又吩咐着萝卜和苦瓜,“你们两个去多烧热水,把我前几日拿回来的那个香水,往里面倒几滴。”
“是,是,”苦瓜和萝卜,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他们两个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爷这般狼狈的模样呢,真是刺激眼球啊。
“你这是出门不小心撞到卖鸡蛋的了吗?”
花清远不让他碰,他也不能不碰,他伸着手,帮着花清远解着衣服扣子,褪着衣服。
“自然不是,”如此模样,花清远也不恼火,说话的语调仍是悠悠然,“这些个鸡蛋都是从天而降的,其中不乏放了日久的臭鸡蛋。”
“从天而降?”程蝶衣解衣扣的手指,不觉顿住,他惊道:“你,你被人家,被人家扔了臭鸡蛋?”
“是啊,”花清远还是不以为然,“还是一筐扔完,又接连降了数十个下来。”他这样的身手都没有躲过,可见来势凶猛。
“这,这是谁做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程蝶衣并不觉得他家花清远在这四九城里有多么显赫的地位,但他家花清远多少也算是花府的六少爷,还是个富贵闲人少爷,确实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能让人家追着撵着扔臭鸡蛋啊。
“说是蝶衣你的戏迷,”花清远无奈地撇撇嘴,“吵着嚷着骂我是戏霸,那阵势,蝶衣你是没看到,快赶上前一段时间宣武门门口闹得学朝了。”
那些个忽然从路口里窜出来的人,拦着他的车,往他的车上扔臭鸡蛋,他刚探个头出去,就被乎了一身,好,很好,他做‘戏霸’这么久了,还是第一回遇到这事。
虽说坊间一直流传着,他霸占演虞姬的花旦程蝶衣的事,也有些怨愤的声音传出,但像今天这样的,似有被煸动被鼓火的事,却是从未有过的。
——这显然是被谁幕后策划过的,明显与自己对着干啊。
“我的戏迷?”程蝶衣这回真发懵了,“他们,他们不会的……”
“原是不会的,”花清远不想程蝶衣为这事累心,程蝶衣的戏迷就是程蝶衣的戏台支柱,程蝶衣不能垮了这些的,花清远连忙安抚程蝶衣说:“可能是我的生意得罪了谁,知道我们好,他们借着这事发挥,就闹到你的身上了。”
“真的?”那股子内疚之情,不可避免地从心底往上反着,程蝶衣不舒服地说:“万一真是我的戏迷做的呢?”
“那又如何?咱不是还占了便宜,如今这世道,哪怕是臭鸡蛋,也不便宜啊,他们为了蝶衣你,肯花这大价钱,你该开心才是。”
花清远深深地感叹,粉丝这东西,吃不好,真会中毒的。
程蝶衣鼻子一酸,也不管花清远身上什么味道,倒在他的怀里,“我这儿心里怪难受的。”
“你该高兴,若真是你的戏迷,他们是在维护你啊,我都替你高兴的,”只是怕事实并非如此的。这些,花清远当然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