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是自私的,他心里清楚的很,花清远对着程蝶衣是个什么打算,他自认为手里有着程蝶衣这张王牌,花清远身上的便宜是讨不尽的,这才是真正地伴着大树好乘凉,万没想到,这棵大树竟也有露荫的地方。
“那老板误会了,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上,你们梨园界接二连三地出事,而幕后之人还没有露脸,你这戏院子开着,也没有什么好处,何况……蝶衣还出了事。”
后面的话才是这件事的重点,程蝶衣有了灾星,谁也别跟着好。他花清远如何关照大红门戏院,你那老板不是不懂的,却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别说从自己这里,就是从程蝶衣的身上,那老板也是捞到不少好的。
程蝶衣是有名的不欺场,人还单纯,只要有戏唱,他没有什么挑的,这样的角儿可比一些端着大牌架子的好哄吧,但人心就是没有知足的。
程蝶衣不懂这乱世多险恶,那老板会不懂吗?他要是拦着点,花清远就不信那报纸敢把程蝶衣的花名排进前五,成了枪打出头鸟。
哪个京剧大家跑去争这个头脸,怎么没看‘贵妃’榜上有名,反倒是‘虞姬’被唬了上去,看看和程蝶衣并排摆着的那几头蒜,有什么好东西,真是污了程蝶衣的名声。
花清远是睚呲必报的,他不管对方是谁,但凡欺负程蝶衣的,总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这……”那老板抹去额上的冷汗,“蝶衣最近是需要休息的,但戏班子里还有些新人,想……想趁此练练手,大闹天宫这出戏,我们,我们也是排了好久的……”
“我管他谁闹天宫,我又不喜欢看猴儿,”花清远这话说得太明白了,那老板要是还不明白就是缺心眼了,他正想说着什么给花清远赔个大礼、道个厚重的歉,请花清远高抬贵手,哪怕是看在程蝶衣的面子,也不能把戏班子弄散了啊,却听花清远又说:“警察下封贴的时候,不是没有明面上说吗?你那老板就对外说是内部装潢就好了,先歇三天,也给戏班子里的人放放假,这月初六,不是段老板的大婚吗?等段老板的婚事过了,戏班子再开门营业,也是双喜临门不是?告诉蝶衣的戏迷们,他们得意的两位角儿,正忙着喜事,没功夫唱戏!”
说到后面的喜事时,花清远已经大笑出来了,笑得极是洒脱,笑得那老板更摸不到头脑了,段小楼婚礼,关他花六少什么事啊?
“是,是,六少爷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回去按排,警察局那面……”
那老板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花清远觉得他有些不上道,他至少应该问问程蝶衣,那才是他的衣食父母呢。
“等蝶衣这事过去了,那边也就过去了,”花清远假咳了一声,声音很是严肃,“那老板,你我也认识一年多了吧?”
“六少爷记得清楚,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您打赏了蝶衣那把剑,这您不能忘啊,还是我亲自给您送过去的。”
那老板一脸胖肉笑得堆在一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快要挤成一条缝了,很没有存在感。
“嗯,那老板记得也不糊涂,”花清远拿起筷子又挑了挑他面前小碟里的青菜丝,却没有夹起放在嘴里,“天色也晚了,花某就不留那老板了,等段老板大婚后,大红门戏院还是大红门戏院,那压场的戏还是《霸王别姬》。”
那人既喜欢唱这出,就让他一直唱下去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直到唱够了唱腻了,他不愿意唱的时候再说,想换别的场,也是可以的。人生一世,不就是个随意高兴。
“这是自然,什么时候这虞姬都是咱们蝶衣唱得最好,”那老板连忙表态,“哪有人能顶替得了。”
花清远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闹戏台的那女人以及她那个什么表哥,你不用去理会了,我已经处理得当了,等你们装璜重新开业后,各大报纸都会你揍面子,也会澄清蝶衣被人诬陷的事。”
“六少爷手眼通天,这,我就放心了。”那老板小心地拍着马屁,却见花清远冷笑一声,“什么手眼通天,不过是玩玩小把戏吧。”
有一种效应叫蝴蝶效应,有一种反应叫连锁反应,军事里有一句话,叫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发在哪里,才是关键。
那老板走了以后,花清远着小厮清了饭桌,他自己独自坐在这里呆了一会儿,直到挂钟敲了两下,他才缓缓站起,朝着后院去了。
远远地走到小径上,看到程蝶衣的卧房灯还亮着,知道是那人给自己留着的,花清远的心头一暖,脸上的肃寒之气,缓缓退上,变成了素日里的温和以及独独面对程蝶衣才有的柔意。
推开门进去,一股浅淡的安神香味盈鼻而来,轻轻地带上门,绕过屏风,床侧的帐幔还没有放下来,程蝶衣抱着被子一角,偎在床里面,床外大部分的位置都是留出来的。
那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风筝,被挂在程蝶衣平日里梳洗用的铜镜上方,端端正正的,好似要褪茧的白蝶子,总有一天要给人一个惊喜的。
花清远轻手轻脚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掀了被子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个入V的章节,希望有个好的开始,谢谢亲们的支持。
☆、多大误会
柳春堂的大红灯笼已经点上,在夜风里轻摇,没了傍晚金色的余晖,红色的烛火照的挂着一圈彩色灯泡的牌匾似梦似幻让人看不真切。随着夜幕的降临,这里有别与白日里的安静,越发的吵闹起来。
“六少爷,您老坐着,我去帮您叫人,”叫‘老灯’的地癞子和在花清远手下混着的三癞子是不一样的。
这人早年是混青帮的,如今在青帮里也是有些头脸的,与花清远的交情说起来还是从日本人手里搞到的一批白粉开始的,都是旧话,不提也罢。
“劳烦了,”花清远也不客气,屈腿坐在小坑上,那边有小奴把烟枪点上了,花清远是不好这口的,但老灯喜欢。
老灯出去了片刻,转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浓妆艳抹的老鸨子,领着一个半大的少年。
“哎呀,我的爷,”像花清远这般端正的客人,在这妓院里是极少见的了。
现在不是宋元明清的时候了,才子不流行来这里找题材、会哪门子佳人了。
如今这晃,老北平的娱乐业虽不及大上海,但灯红酒绿的夜总会也是雨后春笋地冒着,着实抢走了这些古老地道、土生土长的堂子们不少生意。
眼见着花清远浓眉微皱,老灯冲着那鸨母摆摆手,“你下去吧,让他留下就是了,”老灯知道花清远厌烦这些,特别是那浓腻廉价的脂粉味,一点也是靠不到身边的。
鸨母没有好处哪里肯动,老灯骂咧地说了一句,扔了两个银元到地下。
鸨母一点不尴尬,连忙捡起,笑着说:“那好,您老慢用,有事叫一声,”说完,还掐了那半大少年一把,“欢喜,好好侍候两位爷,有半点怠慢,仔细你的皮肉。”
叫‘欢喜’的半大少年忙应着,偷偷抬起的眉眼,快速地瞟了一下花清远,心头就是一动。
眼前这恩客,长得真是出众,五官俊朗透着英傲之气,神色虽是疏懒,却是说不出的贵气,今晚着实是份好活计。
“六少爷,你慢慢用着,我这也用着,”老灯捧着烟枪,在一旁小奴的侍候下,去了后间,并不大的前堂就留下了花清远和眼前这半大少年。
少年偷瞧花清远的时候,花清远也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嗯,这孩子长得不错,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有着那么一股子不甘不愿,溜溜的转着,带着股心计。
不像自家的那个,看着灵巧,其实最是实在笨拙的,并不懂得计较太多。
“爷,……”欢喜见花清远一直看着他,并不说话,就自己一串小碎步地走了过去,软糯糯的唤了一声‘爷’,十几岁的男孩尚未变声,特有的声音让他说起来十分魅惑。
花清远却是不甚在意的。这点颜色还诱惑不到他。
他伸手挑起男孩儿尖细的下巴,又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复才点头,“听说,你会唱曲?”
“会的,爷,”欢喜原是戏班子出来的,戏班子的生意惨淡,经营不下去了,他才被班主转手卖进了‘柳春堂’。
“唱什么戏的?”花清远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来。这样一来,欢喜虽看着离花清远近了,实则两个人的距离是远的,——两个位置中间隔了一个小坑桌。
“湖北那边的,原先的师傅是唱黄梅调的,教的也是这个,”要不也不会到了北平这边,就断了饭碗,这边喜欢这个味道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