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retrospect)

　　周末这两天，俞意闲下来就在阳台里坐着往楼下看和他们家孤零零的一盆绿萝作伴。
　　眼见着一个穿白衬衣的往小区里走，俞意立即站起来，脸快贴到纱窗上了，“诶——”
　　他高兴了一半，结果发现不是，又坐下了。
　　那天晚上是他做错事儿，俞意总想着再见到那人跟他道个歉，随便说个你好也行，但那人就突然人间蒸发似的，早上晚上都没见到过人。
　　“一惊一乍的，”俞良凑过来往下看了看，说道，“看上哪家的小姑娘了，用我和你妈去上门说亲吗？”
　　俞意愕然地看了俞良一眼，说道：“我还是个孩子。”
　　“嗯，我知道，我是你爹。”俞良说道。
　　俞意感觉和神笔俞良没法沟通，拎着凳子回卧室，打算沉默以对。
　　“抽出一点你喝奶粉的时间，把你的书包收拾了。”俞良冲着卧室乘胜追击说道。
　　晚上俞意在小区院子里小跑了几圈，中途还买了根冰棍消暑，因为平时运动量过少，到了睡觉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大腿根都是酸的。他疼得牙痒痒，但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俞意撑着书桌贴边在高二学年的走廊里站着。俞良和班主任聊着，俞良一口一个孩子，看着特别着调的一个学生家长。
　　但昨晚上还声称给他说亲，俞意趁着班主任低头看成绩单冲着俞良耀武扬威地挑了下眉，俞良配合地抿了下嘴，算是个回应。
　　这时有人从他们中间走过，刚好打断了俞意和他爸的眼神交流。
　　俞意收敛了视线，飘乎乎地落在突然出现的那人身上，那人似乎有所感知，偏过头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视线冷冷淡淡的，俞意还没等抓住点什么，他已经转身进了教室。
　　他看清脸了，是被他当成偷车贼的“十声哥哥”。
　　他被分到了十班，俞意站在门口，班级里和任何一个班级一样，没有老师的时候像个大型农贸市场。俞意往右边挪了挪，从门外往里看，想在黑压压的学生里把那个哭了十声的揪出来。
　　班主任走了过来，说道：“走吧，先进教室。”
　　俞意搬着书桌跟在班主任身后面，因为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过了，班主任干脆利落地省略了自我介绍的环节，让同学们自己解决同学关系上的问题，她在教室里环顾了一圈，说道：“你就坐在解时生旁边。”
　　俞意视线落在左边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是单人单座。
　　解时生举起了手，俞意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搬着书桌在解时生的旁边坐下了。
　　他其实酝酿过很多次，要道歉要打招呼之类的，结果说什么都觉得都不对。等到下课他刚想开口，解时生被人喊走了。
　　俞意诶了一声，视线瞄到解时生的语文课本。
　　他翻开了扉页，右下角没有和俞意期待一样写着名字，而是写着x2sh。
　　古怪的人。


第4章
　　字母和数字很好看，他有些踌躇想继续往后翻一翻，却没想到前桌突然转过头来。
　　俞意下意识把课本合上，同时抬眼愣愣地与前桌对视。只见前桌的男生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深情款款地开口问道：“诶，一会儿打球吗？”
　　“对不起……”俞意下意识地出声拒绝，却发现这大兄弟刚刚说的跟他脑子里想的似乎不是同一回事儿，不免有些懵逼地问道，“啊？你说什么？”
　　男生也被俞意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有点摸不着脑子，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脑袋，说道：“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姜白。”
　　“俞意。”
　　姜白说道：“下午打球缺个人，特没劲……”
　　他绞尽脑汁正想着套个什么说辞显得情真意切，没想到俞意直接说道：“什么时候？”
　　“下午第二节 体育课。”
　　俞意说道：“行。”
　　姜白突然站起来朝前面的“狐朋狗友们”打了个ok的手势，随后立刻又转过头来兴致勃勃地对俞意友善地敞开心扉，把十班一众老师的讲课特点全部说了一遍，说完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架势。
　　“尤其是下节课上课的物理老师，最近两周给咱们班代课的侯老师。讲课易激动，高音会劈外加是个ppt音效杀手。”
　　活脱脱的一个资深话痨，俞意听得直乐。
　　俞意说道：“我以前的班主任背着一把吉他，在晚会上唱跑了音，彻底粉碎了高一学妹们的心。”
　　解时生拿着一沓语文卷子进教室，往自己的位置那里看了一眼，就看到俞意和姜白热热闹闹地聊着天，还成功吸引了旁边同学的注意力。
　　他的新同桌似乎是个特别能和别人打成一片的人。
　　“我帮你发吧。”旁边的女生突然递了一直手出来说道。
　　解时生认出她是林祎，语文课代表，作文写得很好，人有些腼腆，连回答老师提问的时候话也不多。
　　解时生嗯了一声，想了想，语文卷子确实应该是她来发，于是把卷子分了一半给她，说道：“谢谢你。”
　　“没事的。”林祎视线有些闪躲，解时生见她没接也不恼，一直没动，她瞥到那一半卷子，突然短促的啊了一声，耳根红了一片连忙把卷子接过去了。
　　两个人发卷子很快，上课之前解时生拿着自己的卷子回到了座位，他听到姜白说道：“中午一起吃饭？”
　　解时生更加笃定了先前的想法，他翻了一下语文书，心想道：不管怎么样也和他没有他半点关系。
　　俞意的视线从刚才开始就若有似无地放在解时生身上，他这个新同桌，他们还没说上一句话。
　　他有点走神，以至于没听清姜白刚才说了什么，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时候侯老师已经拿着物理课本姗姗来迟，站在多媒体跟前把U盘插上了，姜白把脑袋转了回去说道：“诶，下课再和你说。”
　　少了话痨一样的姜白，俞意攥了一下手里的碳素笔，兀自给自己添了些许勇气偏头看了看解时生，他苦恼着要怎么开口。
　　他从书包里掏出课本放在桌上，用手掌微拢，课本的边角和课桌的边角一丝不苟得重叠在一起，抬手，手臂恰恰搭在桌沿内侧，不耷拉不松散，一如课本契合桌角的完美分寸，他目不斜视。
　　俞意从小到大都是待在同学堆里的，哪儿人多他就混到哪儿，他不是怕寂寞而是更喜欢热闹一些，玩玩闹闹让他觉得很放松，他也很习惯和身边的朋友闲聊乱侃。也压根就没对有朋友和没朋友有过危机感。
　　他的自我介绍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他快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古怪弄得一愣。
　　侯老师点开了课件，插入音一个炸雷声给他做了个简单的开场，俞意皱着眉毫无防备的被吓了一跳，他有点明白姜白为什么说评价这位老师是ppt音效杀手了。
　　俞意感觉手臂被碰了一下，他回过头，解时生把语文卷子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这是上节课语文老师留的课后作业，卷子的数量都是之前统计好的，像是俞意这种横空出现的怎么都轮不上。
　　俞意压低了声音，他不敢太放肆整张脸都埋在书上，说道：“干嘛？”
　　一个转学生，不要太放肆，俞意深谙此道。
　　解时生同样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是没有吗？你用我的。”
　　“谢谢你。”俞意抿了一下嘴，说道。
　　解时生朝他笑了笑，没再说别的，专心致志地抬头看那个做得花花绿绿的ppt。
　　他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俞意没明白到底哪儿不一样。大概、大概是因为在烦人的音效前还能稳如泰山的人，他都……觉得有点敬佩。


第5章
　　递完卷子，解时生把视线重新放在了侯老师身上，俞意伸手碰了一下卷子的边角，不是特别好的纸张，边角还卷着毛绒绒的边儿，和这一点点毛躁的卷边不一样，俞意的心却觉得温柔地熨帖，他顿了一下小声地说道：“谢谢你啊。”
　　快下课的时候，侯老师留了作业让同学自习一会儿，俞意瞥到解时生在物理卷子上写上x2sh，他抿了一下唇，有些奇怪，快速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放在了解时生胳膊旁边。
　　解时生接了过去，笔记本上写道：俞意，你呢？
　　问号写的时候太过小心翼翼，能看出有被重新描过一遍的痕迹。他的笔尖落在问号后面，写上一个x。
　　俞意撑着下巴，半个身子都偏向解时生，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名字，是他告诉自己的而不是他自顾自乱猜的。
　　解时生写了一个字，抬头看到旁边的俞意见他扭头突然缩了回去，他怔了一下，低头把本子上的字涂掉了，下课铃声响了起来，班长喊道：“起立！”
　　在一片老师再见中间。
　　“解时生。”他说道。
　　下课了意味着肆意闲聊的时间到了，俞意还想追问，是那个十声吗？侯老师走到教室门口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招了招手说道：“解时生？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解时生被老师叫走了，他心里刚刚打着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