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retrospect)

　　荀殊然偏头努力往回看，门口的椴树把他大半的视野挡住了。解时生摆正了自行车，站在路边说道：“走了。”
　　没看到俞意的半个影子，荀殊然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解时生有点费力地踩脚踏板，车子的各个关节都像是经年缺油似的，颤抖着拉着长音一路“高歌”。
　　“改天我就把这车砸了。”荀殊然把腿又往上抬了抬，车子有点矮，他这两条长腿有点没处放。
　　解时生没搭话，荀殊然默了一会儿，忽然凑过来问道：“他叫什么啊？”
　　“刚才那个小朋友。”
　　“谁啊？”解时生淡淡地问道。
　　“你那个好朋友，”荀殊然抬手拍了一下解时生的肩膀，说道：“你别装了啊。”
　　解时生顿了顿，到了路口转了个弯，在荀殊然还以为他要沉默以对的时候，开口说道：“不太熟。”
　　他不自觉地想起俞意摆在他桌角的那瓶苹果味的酸奶，是很清甜的味道，酸奶又是浓稠的。
　　解时生出奇地想念这个味道。
　　得到答案的荀殊然挑了下眉，身体微微往后仰了一点点笑出了声。
　　解时生觉得有些古怪，问道：“你笑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小朋友。”说着心情颇好地笑出声，扯到嘴角的伤口才倒吸了一口气消停了。
　　直到把人送走，解时生才落了个清净，从荀殊然家出发到影院至少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距离上班的时间只剩下两分钟。
　　解时生到了影院楼下接到了同事的电话，同事问道：“怎么还没到？”
　　“在楼下了。”
　　“这会儿没看到张主管，你赶快上来。他瞄着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说完同事就挂断了电话。
　　张主管的针对刚开始还算是在地下进行，最近天气越热，他那点心思越是沉不住气，一溜烟儿地往表面上浮。
　　这枪口不能撞。
　　解时生一步两个台阶，飞快地上了楼，前台的同事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贴着墙根溜，解时生道了声谢，转头刚想走。
　　“姗姗来迟？”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解时生回过头去，张主管站在那儿，挑着眉毛摆弄他手上戴着的表，说道：“整整晚了半个小时。”
　　“解时生，我看你是把这儿当成你自己家了？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次被你溜过去了，这次可被我逮着了吧。”
　　动静有点大，同事担忧地探了个脑袋，张主管瞪了他一眼，喊道：“看什么看，不想干了，把你也辞退。”同事被无辜迁怒，本来打着想帮忙的心思一听这话，迫于淫威立即缩了回去。
　　“连高中还没毕业，毛头小子先做人再做事。学校里的东西……”他冠冕堂皇地扯出一串，越讲越是投入，不一会儿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解时生平静地看着他，张主管看他挂了一脸的伤，眼神凛然，没来由地有些发颤，他轻咳了两声，说道：“看什么看，你的情况我会和上面汇报。今天你可以先回去了。”
　　“我能问一下原因吗？”
　　张主管顿住脚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乐了一下，伸出手掌，指尖在半空中从他的脑袋尖一直到了脚尖，说道：“打架斗殴、迟到早退多次。”
　　“对不起，迟到早退是我的错。还要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解时生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很和缓。
　　“诶，你……”张主管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把解时生打发了，他皱了一下眉，又把后续的话咽了下去。
　　解时生没回头，身影快速地消失在张主管的视线里。
　　俞意从冰柜里拿了一瓶橙汁和老板娘结账，他有点漫不经心，视线一直挂在对面的街上。他站在门口张望，来来往往就没见到有个眼熟的人。
　　他有些沉不住气，万一解时生真是去看电影的，他还真的在外面等上一个小时？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刚打完架来看电影，他挑了挑眉，突然疑惑地问道：“最近迪士尼新出电影了？”
　　老板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动画片？”
　　俞意刚想和老板娘争辩一下，瞥见一个人从影院推门出来，俞意立刻嘘声，鬼鬼祟祟地探出头看了一眼。
　　看到那人拎起了自行车，已经是“蓄势待发”的架势了。
　　他拎起放到地上的一个纸袋紧跟着跑了出去，老板娘瞥了一眼他的背影，被现在小学生风风火火的性子吓了一跳。
　　解时生进小区五分钟之后，俞意才慢腾腾地进了小区，又慢悠悠地上了楼。他两条腿跟着解时生的两个轮子跑，好在刚才解时生骑得并不快，他一路小跑也跟得上。走到三楼俞意走到邻居家门口，低头用手指在纸袋上戳了两个孔，挂在了门把手上。
　　回到家以后，俞良数落他回家越来越晚，他应付了几句，跑到卧室把门关上了，书包扔在床上，拿了根笔写了张字条。
　　他拉开纱窗探出头去，看到隔壁的窗户开着，而且没有纱窗。
　　俞意缩了回去，又撕了几张纸，团了一堆纸团，准备工作做好之后，用左手兜着纸团，右手一伸，拿出豌豆射手的架势，朝着隔壁的窗口攻击。
　　最后一个投射完毕。
　　弹无虚发。
　　俞意功成身退，心满意足地拉下了纱窗。
　　解时生刚冲了澡出来。
　　客厅的地上扔了四五个纸团，他皱了下眉，往楼下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他把垃圾桶拽过来，刚想装进去，突然发现纸团里面有字。
　　展开看了一下。
　　——门外有神仙。
　　——田螺姑娘。
　　——比真金还真。
　　——真的有神仙。
　　——你看看。
　　解时生看完最后一张纸条，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翘。


第15章
　　手机响了一声，解时生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皱巴巴的笔记纸一把捞过手机。
　　是荀殊然发来的短信。
　　——明天有空帮我在奶茶店门口贴上个“店主出门踏青，归期不定”。
　　施搏两次三番地拦了人，摆明了是有意刁难。
　　自从荀殊然一年前在江州开了那家奶茶店，施搏就没在出现过，听人说南下做生意去了，一家老小都接过去了，这传言听着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俨然有金盆洗手浪子回头的意思。可是但凡是与施搏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施搏是被他爸他妈赶出门的。
　　解时生第一次见到荀殊然是五年前，他和施搏站在一块儿，两人穿了同款的花衬衫，一红一黄，在一水黑色里面很显眼，解时生很轻易就注意到了他们。
　　他们很年轻，就连说话的语气还尚带稚嫩，在一群“职业混混”里是格格不入的。
　　这时施搏的胳膊刚从荀殊然的肩膀上放下来，关系亲密。
　　施搏瞪了解时生一眼，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喊道：“看屁看，不还钱我把你小子的脑袋插到马桶里！”
　　荀殊然偏头看了看施搏，眉头皱紧，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吭声。
　　解时生把短信看了两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干脆把手机先放下，穿着拖鞋出了门，推开门挂在门把手上的纸袋晃了晃，里面东西装了一大包，又挂在半空中，以至于让纸袋有种命悬一线的危机感。
　　他把东西从门把手上取下来，袋口没封，他的手指刚刚碰到边缘，没再动。
　　纸袋里面堆着消炎药、云南白药的喷雾、跌打酒、卡通创可贴、纱布，占了纸袋另一半的是一瓶酸奶。
　　解时生认得出来，和俞意上次给他的那瓶是一样的，苹果味的。
　　俞意搬了个板凳在厨房门口背单词。
　　英文字母排着队从他左耳进去，又排着队从右耳跳崖回归课本。他背得三心二意，耳朵用来听走廊的动静。
　　纸条已经扔过去半个小时了，还没看到？是不是扔到别人家去了。俞意手掌按在课本上，视线落在客厅，脑袋里想法太多一时有点放空。
　　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俞良刚好和他对上了视线，做贼心虚地把藏在沙发垫下边的糖罐子扒拉出来，颇有讨好意味地问道：“牛轧糖吃吗？”
　　走廊里传来了开门声，还有一阵有些轻的脚步声，俞意突然站起来把眼眶挨在了猫眼上往对面看。
　　解时生看到了门上挂着的纸袋，伸手把它拿了下来。
　　快看看里面。
　　他为了这点东西把兜里的零花钱掏了个干净，只买一样他总觉得不踏实，他想了想之前同学打架之后涂的药，恨不得每样都来一点。
　　俞意抿了一下嘴把翘起来的嘴角使劲儿往下压，有点着急，解时生一直背对着他，完全没办法看到他在干什么。俞良见牛轧糖诱惑失败，俞意使劲儿地往外看还傻笑了两声。
　　“看什么呢？”俞良凑过来问道。
　　与此同时解时生转过身来，快步地走到俞意家门口。
　　偷看的人突然逼近，虽然有一门之隔，对方也并不知道他在偷偷观察他，俞意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往后一仰，直接造成事故，后脑勺撞到了俞良的脑门。
　　俞意捂着后脑勺，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俞良被疼痛打击的把刚才的话茬给忘了，回沙发给自己找了块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