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花无百日红,后宫佼佼者甚多,自己又懒得争宠,见惯后宫明枪暗箭,心中更是寒意横生。为躲避纷争,一年后白婕妤便主动请离后宫中心,去了偏远的清霖宫。
清霖宫靠近太后的福颐宫,常去请安后两人便熟识起来。太后信佛,福颐宫更是布置满了佛像经幡,竟如个佛堂一般。太后十分喜欢东方白清冷的性子,又对茶道小有所悟,两人相聚而坐,一壶清茶便能消磨一段盘香。
起初抄佛经的时候,东方白还是会不停走神。时隔两年,惊鸿一瞥的模样在脑中早已模糊,然而这个人却还是盘根错节地生在脑中,闭上眼睛,她的名字就回响在耳边。她带着酒气的体香依旧在鼻尖,仿佛下一刻便要将自己包围。
东方白有时候会想,若当时杜玥干脆地吻了自己会如何?自己会不会放下什么家族荣耀,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跟她走?
想到这里,东方白又鄙夷地笑自己,皆是自作多情,最后杜玥还不是违约了?还不是与他人成亲了?分明就是个骗子,自己竟还被骗得团团转,仅仅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竟也这么多年不能释怀。
那日杜玥说得对,不知道底细便跟了她走,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然而若时光逆转,重回那日,东方白想了想,自己也许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跟她走,就像命中注定一样。
一个骗子,一个傻子。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东方白想着想着,外头打更的便报着已经三更末。
然而,佛经抄多了,心思仿佛也跟着随和起来。那些纠结的,执着的,念念不忘看不开的,仿佛渐渐被磨平,佛经如流水,荡去尖锐的,将心磨成了一块波澜不惊的鹅卵石。
是啊,纠结于此又有何用呢?不若当做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罢了,如果当了真,才是真真的愚蠢。人生当世,多少憾事,为了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像自己这般执着,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罢。只是,说到底,自己还是不知道何谓喜欢,是不能释怀,还是日渐平静?不过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了,毕竟身居深宫,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是啊,既然说了是命中注定,何不坦然接受,淡然忘怀?那张被她故意画丑的,日日摩挲,泪眼相对的画像早已被压到箱底,此时应枯黄不堪。就像她的名字,许久不提,都快忘记了,更别说音容。
用了这么久才看透,东方白心中不喜亦不悲,杜玥就像一朵烟火,灿烂一时,那声响却让人聋了许久。如今耳通眼明,剩下的不过淡然一笑罢了。
汝怀皇帝驾崩,新皇登基。一切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听说新政极成功,京城内外重又热闹起来,听说江浙一带合并为州,一扫靡靡之色。只是这些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她东方白不过孤身一人,守着一盏青灯,执一支短毫,一直如此,倒也并不寂寞。
一生如潭,一个涟漪,一生难断。
“娘,娘,你怎么又在看这幅画了呀?”四五岁小童扎着冲天髻蹦跳着进了书房,手中一串糖葫芦,一笑便露出豁了口的一排牙。
书桌前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被这孩子一撞,一下坐到身后的太师椅上,望着孩子笑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眸眯成柔美的月牙:“功课做完了?”
小童乖巧地点点头,转头望着桌上铺着的泛黄宣纸,宣纸有几道不明显的折痕,上头的女子侧头望着高墙,似若有所思,容颜脱俗,气质卓绝。
“娘,这姐姐好漂亮,是娘从前的模样吗?”孩童冲妇人甜甜一笑。
女人微笑着望着画中人,笑着笑着眼前便模糊起来:“是啊……她是……是很漂亮。”
八年前,扬州,春寒料峭。
夜幕降临,有人经过城北土地庙,愣被吓得差点儿没接上气来——冷冷清清的庙门前竟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个一身鲜红的新娘子,手上拎了块遮头布,配上后头的土地石像,活像个来索命的女鬼。不过这女鬼相貌甚好,只是神情有些落寞。
后来,那人看不下去了,便上前问那貌美女鬼:“姑娘,你这是等谁呢?”
女鬼道:“等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等不到了?”路人好奇。
“她今日入宫。”
“那你还等?”原来鬼还有脑缺的。
女鬼低头一笑:“因为我们约好了。不过我因为逃婚,路上耽搁了,她大概没等到我罢。”
☆、第87章 灵丹妙药(一)二姐与神医番外
我叫王萝,藤萝的萝。倒也不负其名,确实如同藤萝一般附于乔木,纠纠缠缠,不死不休。
十岁以前,我本不姓王。因娘亲突如其来的痨病去世,我便应了其所托,怀揣着她亲笔信,磕头绊脚第一次出了那片山带,去了百余里之外的鄞县寻亲。
那时我才得知,我竟从不是个从没爹的野孩子,我有爹,他还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高雅之士。王家是当地煊赫名门,三代文豪,至父亲更是仕路平坦。当年父亲醉了酒,摸错了房门,而娘亦有碧玉之色,不明不白地就度了*。事后父亲愧疚不已,而娘亲却死活不愿做个妾室,颇为高风亮节地收拾包裹回了乡。
不想,回去肚子却跟被吹了气一般鼓起来,厚不来脸皮重上王家,只好独自拉扯了我八年。
成功寻亲之后,王家上下毫不亏待我,好吃好喝好伺候地供着,尤其是我爹,毕竟亏欠娘亲太多。成了王家二小姐,我便愈发懒散起来,整日无所事事,发发呆,溜溜鸟,闲得要发毛。然而实话说,我还挺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一声恭敬的“二小姐”叫得我颇为受用。
虽然待我不错,而王家却亦不会把我当成宝,谁叫我是个半路杀出来的乡下来的庶女呢。上头有大哥王濯,英俊卓然,见识广博,颇有大将之风,下有小妹王鄞,冰雪聪明,一点就通,且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有这两人夹着,自然没我这什么都不懂的二小姐什么事了。
浑浑噩噩八年过去,期间从鄞县举家搬迁至繁华京城,生活还是温吞得就像波澜不惊的凉白开。
再有五个月,我便要准备着出嫁,自然是父亲继母一手包办,听说对方亦是个不错的人家,书香门第,绝对的门当户对。对我而言,有如此夫婿真是从不敢妄想,小时不懂事,只求个能让我吃饱饭的男子便欢天喜地地委身了。
父亲的选择,我还是极相信的,于是只安安心心待着嫁,做完最后五个月的懒怠二小姐。
这日,我正坐在铜镜前头梳妆,侍婢度景在边上魂不守舍,欲言又止,让拿个梳子,拿了个花钿给我。
我瞥她一眼,其小心思一眼望穿:“想要三日休假,回去探亲?”这丫头什么不学好,学我这懒惰倒是分毫不差。我悠悠转道,“准了。”
度景大喜,扔了手中花钿回去,拔腿往外走:“二小姐真是比菩萨还美!对了,二小姐的药用完了,可别忘了吩咐风竹去仁济堂取药啊!”
我朝着她背影白一眼,继续拉扯我这乱糟糟的头发。
一下午过去,我这二小姐忒没存在感,竟无一个人前来探望。幸而早已习惯,亦不觉得气闷,走至窗前,京城偏北,如今已过四月,依旧有些寒意料峭。
我幼时便有顽疾,一到寒冬或将至或未退,肩颈背脊便抽痛不已,连带着腿脚膝盖酸麻,倒为我整日懒散做了个极好的借口。带着冰意的风从窗口灌入,脊梁又有些酸麻,不过多年来倒像了我的老朋友,没了这疼痛,反倒会觉怪异。
推门而出,院中杏花含苞待放,绿芽衬在边上,鲜艳欲流。扫地丫头年纪极轻,此刻正抱着扫帚把抬头发愣。
我沿着她视线往上望了望,只见四方漆黑檐角勾出的瓦蓝天宇一角竟有三两风筝扶摇而上,大抵隔得远,连细线都瞧不见,倒像几只斑斓的飞鸟。
小婢女见着我唬了一跳,差点没握住扫帚,忙道:“二……二小姐。”
我望着那风筝,心情极好,笑着说:“嗯,风竹可在?”问完,我脑子一抽,拦了小丫头,又说,“无事,不用叫她。我出去一趟便是。”
婢女双眼瞪了滚圆,想必从没见过这孤僻消极的二小姐还有出门的一日罢。
京城果真荣华繁攘,出了后门走几步便是最热闹的南丰街,上头全是我最喜爱的糕点铺子,从前常让度景帮忙带回的四喜丸子,糯米糖,水晶饺,如今可不都在我眼前了。
兜兜转转走了许久,亦吃了一路,我满足地啃着最后一个红豆麻糬,身边走过几个一脸病容而又愤愤不已的人。
“好容易凑了钱来仁济堂看病,不想今日却闭门大吉,真是气死小爷了。”
“嗨,这没办法!谁叫小神仙手艺好,牌子大。不过今日关门亦是有原因的,听说其师父前来看望她了,恩师如父,自然少不了要好好接待的。”
“小神仙的师父?啧啧,那必然是个长须老神仙了……”
“可不是……”
我吞下最后一口,将油纸揉了揉,突然记起我这趟出来可不就是去仁济堂取药的么……竟喧宾夺主,吃了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