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知府大人心高气傲,放出话去,这宝贝女儿是要去皇上身边的,因此谢绝一切求亲。东方白久居闺阁,自然听从父亲之言,无一切异议。
选秀之际降临,东方白亦是妙龄二八,扬州府衙是将这事放到了头等大。地方选秀靠画像,这画师的水平可是起了关键作用,因而一向冷冷清清的府衙大门都快被前来画人像的画师给踏平了。
新年刚过,扬州知府内一片张灯结彩,外头鞭炮声零星响起,又有孩童尖叫着跑过,笑声清亮如银铃。
“小姐,你走神了。”
东方白一愣,将不知何时飘到高墙之上的眼神收回,端正了坐姿,尴尬地望向面前的画师,努力挤出个僵硬的微笑。
“小姐,放轻松便好,不必紧张。”高大画板之后露出双明亮漆黑的眸子,冲东方白微微一笑。
鬼才紧张,东方白心中不免嘀咕一句,不过是因为这几天天天这么僵直地坐着,不难受才怪!爹娘也真是,昨日那张远眺腊梅的不就挺好?非得鸡蛋里挑骨头,说眼睛无神……今天这画师也是,连名号都未曾听过,还是个纤瘦的女子,连笔都握不稳,能画得出什么好画来?爹娘分明就是广撒网,怕是要将全扬州稍能画画的都招来了,可算累死自己了。
“小姐,你又走神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师倒是观察入微。
东方白心中烦躁,趁着周围无人,冲这小画师白一眼,没好气道:“叫你画画就画画,别管我行吗?”
画师笔下一顿,将鬓发别至耳后,露出张极为白生娟秀的额头:“小姐这么说就不对了,若你心浮气躁,眼眸自然无神。所谓画龙点睛,若眼睛不好看,那么我现在便是在做无用功。”
东方白一时理亏,瘪瘪嘴继续扯出微笑,望着面前人和气的眸子想着,这小画师说的倒是有几分歪理,难不成果真是个隐世妙手?东方白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敬佩,再不敢走神。
只是这画师精益求精,手脚甚慢,东方白不敢挪开眼睛,便只好一直望着她——她样貌白净,轻巧地执着画笔的手指纤长葱白,着一身干净整洁的雪青男装,墨发在脑后挽个寻常的低垂髻,只用一跟鹅黄缎子缚着,只可惜这角度看不见其容貌。
望着东方白专注的眼神,画师眸中笑意愈浓,她深吸口气,举手将宣纸取下,对着阳光吹口气:“好了,小姐可要先过目?”
东方白听到这话就像听到大赦令,揉着酸痛的肩颈起身,缓缓走到画师身边,一看那宣纸上的女子便彻底愣住了。
“这人……是我?”东方白感觉这十几年仿佛白活了,这画纸上的女子容貌虽周正,然而丝毫不出挑,只能算中等,大抵是那种一经扔进人群便再也找不出来的。
东方白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虽说从不觉得自己花容月貌,但若确实如这画师笔下一般,入选是决计无望了的。
画师没有说话,只拾起被扔到一边的另一张画纸,上头的东方白侧首而望,才是其应有的样貌,她唇角一勾,将这画折了折收进手心,笑得有些狡黠:“这才是你。不过,我要用丑的那张。”百合小说群385447817(非作者群)
东方白抬头,疑惑地望着这画师:“为何?”
画师笑意浓浓,明眸弯成两个月牙:“因为我不想让你入选。”
此话一出,东方白是彻底愣了。这人是傻了吗?又不是只有你一人画像,画得惟妙惟肖的大有人在,这不是劳民伤财吗?难不成是专程来戏弄自己的?可自己从来都是深居闺阁,甚少出门,且根本不认识这女子,何来的仇怨?
画师将宣纸交到闻讯而来的婢女手中,又转头对已然化作木桩的东方白翩然一笑:“我走了,后会有期。”
这一笑让东方白浑身觳觫,这女子的笑那般灿烂好看,竟莫名叫自己心跳快了几分。
等回过神来,那抹利落的雪青已经在回廊尽头,转角便要消失。
东方白急忙开口:“等等,你叫……”只是还未说完,身影已然消失干净。
婢女舒欢望着画像皱紧了眉头:“怎么把小姐画成这样,可见是个浪得虚名的……”
“舒欢,你知道她叫什么吗?”东方白心中大憾,叹口气又抱了点希望问舒欢。
“回小姐,方才那人是在柳岸头卖画的,也不知夫人看上她哪点了,非得叫过来给小姐画,现在好了吧!闹出这么个笑话……”舒欢抱怨着,随手要将画像折了。
东方白拎着宣纸一角,将其抽出来,卷了卷轻轻握在手中:“你还没回答我她叫什么。”
舒欢眨了眨眼睛:“听说是叫什么杜玥。小姐问这做什么?”
东方白一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那女子的姓名,只胡乱一摇头,执着画像回了房。
杜玥,杜玥。
这名字有些耳熟,东方白想了半天却想不起来。名字好听,只是人却莫名其妙。东方白对着杜玥笔下平庸的自己发呆,不一会,却又笑起来。
柳岸头,七孔桥,日下雪落触地便融。
东方白瞒着专心挑画的爹娘便出了门,只可惜没料到下雪,忘了披上裘袍。南方冬日湿冷,风一吹寒气便嗖嗖地钻进肌骨。
好容易快步走到柳岸头,东方白亦只有哆嗦着缩着脖子往手心哈气的份了。路上行人不多且匆匆,然不远处却又不少人围成个小圈,极为显目。
东方白小心地拨开人群,只见简易搭成的台上摆着不少裱好的山水画。东方白不甚懂画,却亦不禁为之惊叹——其势大气,其笔工整,山灵水秀,无一不绝。顺着抬头,却发现围在中间的杜玥正挑眉望着自己,眸中满是惊喜。
一见东方白,杜玥便抬手散了众人,将画随意重叠,用麻布包了。
东方白回过神来,忙按了杜玥的手:“为何一见我便走了?难不成我是什么催债之人?”
杜玥抚上东方白的面颊,温热的手掌在其被冻得通红的耳上轻轻揉了揉,笑道:“东方小姐特意来看我,我自然不能亏待小姐,叫小姐在雪中冻着。”
东方白被其看穿心思,脸不免更红了:“你又怎知我是特意来看你的?我不过路过这儿罢了……”
“若不是心中惦记着,又怎会出门忘了披上袍子?”说着,杜玥解了自己的棉袍,双臂绕过东方白的脖颈,将其系在她肩头。
两人忽而靠近,鼻尖几乎相触,东方白愣得说不出话,只呆呆任由其灵巧的手指在胸前打结。
身上顿时暖和起来,只是一想到这温度来自于身边这女子,东方白不知怎的就心跳不稳,偷偷瞥一眼女子婉约而精致的侧面,这下好了,连呼吸都凌乱起来。
“你就住这?”东方白在破庙中转一圈,庙中收拾得干净,中间一摊火堆依旧存着些红光余温。
杜玥点点头,大方在角落放下包裹,转身对东方白道:“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我这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能住得起客栈。”杜玥说得极为随意,仿佛并未将这等寒酸之景放在心上。
东方白听得别扭,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抿着唇,伸手靠近火堆取暖:“你晚上不冷吗?”又抬头看看那笑容可掬的土地神,脊背有些发凉,“晚上对着这石像不得吓死?”
杜玥没忍住,“噗嗤”一笑,转到东方白身后,将庙门掩上,又顿到她身边,拨了拨火堆,添了些稻草与枯枝进去,火苗一下蹿了起来,照得她有些苍白的面颊红润许多。
“小姐,你说饿死好呢?还是吓死好?再说,我这孤身一人,在没个伴儿,还不得闷死?”杜玥满不在乎地说道,鼓着腮帮子冲火堆中间吹气。
东方白讥诮道:“半夜饿醒,继而被石像吓死。”
杜玥笑盈盈望她一眼,纤细手指握着枝桠戳了戳东方白的胳膊:“没看出来你心如蛇蝎啊。”
东方白绕过杜玥,拾起她包裹边上的酒罐,睇她一眼道:“没钱吃饭,倒有钱喝酒。”
杜玥双眸笑成缝,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掏出一罐酒,拔了口塞,往东方白手中的罐子上一撞,豪气冲天:“来,干了!”
东方白没好气地从她手中夺下酒罐:“干什么干,不是说画画之人皆清明,你喝得醉醺醺,怪不得画不出什么好东西。”
杜玥委屈地望着东方白,眸中水漉漉的,愈发黑亮。
“对了,上次你说不想让我入选,我想了好久还是想不通。从前亦不认识你,你又是为何要这么做呢?”东方白不敢看杜玥的眼睛,怕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侵袭,只好盯着跳跃的火光不放。
杜玥盘着腿坐下来,托着腮望着东方白,她的面颊带上柔柔火光,眼眸微敛,似有水光潋滟,鼻尖下颌小巧细致,粉腮带一点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想往上掐。杜玥这么想着,便也如此做了:“我也不知道。”
果真细腻如羊脂,柔软得叫人不想松手。杜玥望着东方白惊愕的眼神,满意地笑了开来,趁着她还没一把把自己的手打落,杜玥便如偷了腥的猫一般赶紧跳开一步,还不忘拾起酒瓶,转身往嘴里灌了一口。